刘喜有一肚子的心事,但是不管他想了多少,一个字都不敢提,生怕让陛下不高兴。
事实是,轮不到他这个阉人在边上比皇帝还急得提心吊胆。
仅仅是看了几则和顾文君有关的花边情报,萧允煜就已经沉了眸色,皱起眉头,一张年轻的俊脸平白多出煞气,吓退旁人。
先前处理边疆局势,朝廷派系,敬王党羽等等大事时,萧允煜面不改色,沉着有度,极有条理。
倘若顾文君也在宫中,看到也定会称赞陛下成长迅速,执政有方。
原本。
在太后和其皇亲国戚季家的挟持之下,萧允煜登基以来处处受制于人,又因体内中毒不得不迂回妥协,根本不会有人教导他正确处理政务。
他只能用那些最强硬、见效最快的血腥手段来立威。
慢慢的,萧允煜也开始从顾文君那里习得,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才是最狠最有效的。
要压制敬王,仅仅是杀了那老东西还不够。
他得剪去敬王的羽翼,剥夺敬王的爪牙,才能彻彻底底抹杀这个威胁的存在。
免得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太后丧事了结,敬王发配皇陵暂时偃旗息鼓,季家更是如惊弓之鸟,难得安分。
朝中其他大臣也是不敢有任何小动作,生怕被抓到把柄,成为陛下第一个杀鸡儆猴来立威的牺牲品。
一时之间,朝堂上倒是风平浪静。
但在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暗流涌动。
连首辅张大人都坐不住了,急着想拉拢本届科考的新秀——顾文君!
萧允煜可以忍受文武百官的一些小心思,他本就是从欺辱不受重视的皇子一路爬上来的,自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可唯独。
他忍不了这些人想碰顾文君!
就算是只是一个试探,一个念想,都会又一次激起萧允煜心中嗜杀成性的暴戾。
讽刺的是,这种情形就是他器重顾文君屡次破格的结果。
是他这个皇帝直接把顾文君提进了殿试,在顾文君的才华上又加了一层君恩之惠,也难怪那些大臣们迫不及待,纷纷递出信号。
正所谓榜下捉婿。
第一会元就足以让各地富绅们争相挑选,何况是状元!
但要是真等到顾文君科举登第,再来商议婚事就晚了。所以即使太后才入陵安葬,心中有意向的各个世家还是利用种种借口联络顾家……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都会想要做。
萧允煜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哪怕他能直接从本届科举中挑选新的栋梁,为他治理朝廷,辅佐江山,这改换朝臣的动机也太荒唐了。
况且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该死的大错。
就算他下得了手,也只会沦为天下谩骂攻讦的对象,更会遭顾文君的厌弃。
一国之君,不能肆意妄为。
他不能因为臣子想寻婿结亲就砍头杀人。
无论是张家、季家、顾家,甚至是顾文君本人动了心思,萧允煜都不能因怒下罚。
翻开情报,放下密信,几个动作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
萧允煜却想了又想,反复思忖。
他是皇帝。
一旦他真的想要阻拦一门婚事,普天之下,这两家就决不能成亲。他本可以直接下令。
然而萧允煜眉目微垂,薄唇紧抿,随后才神情阴霾地开口。
“国丧期间,让他们都收收心,勿要走动、往来。”萧允煜示意,“倘若太有空,不如去给死人烧香拜佛。”
大太监刘喜连忙应声:“是!”
萧允煜也不需要说清楚,聪明人自会听懂宫里传出来的警告。
这是最无可挑剔的说法。
可哪怕是国丧,也不过一年、两年、三年……难不成还能永远这么推诿下去吗?
何况萧允煜从未打算执行国丧,“太后之死”本来就是一个局。
他都杀了姓季的老妖婆,又怎么会想要让天下人为了祭拜他的“母后”而不能过正常日子。
到现在,萧允煜还在受着那余毒的威胁。
他也不会让九泉之下的凶手好过!
那是他血海之仇的死敌,萧允煜当然可以这么做。
可他却不能这样对所有人。
萧允煜心烦意乱,连剩下的公文奏章都不耐得看了,他干脆站起来,从御书房踱步到殿外。
刘喜紧紧跟上,小心地落在后面。
他手里已经备好了一件大氅,只要陛下需要,随时就能为萧允煜披上。
不过陛下还没发话,刘喜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就是见萧允煜实在不悦,刘喜才斗胆开口:“陛下,您看。”
“既然这些世家各自有意,压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不如就趁了他们的心……”
萧允煜沉下眸色,冷冷一瞥,看得刘喜屁股发疼。
刘喜还记得之前因为冒犯顾文君挨的板子呢!
他忙不迭地向陛下解释:“这张家、季家、顾家等等里头,也不是只有千金,也有儿有女的,陛下何不挑选几对,促成他们结为连理,也好冲散丧事,祈福国运!”
要是旁人这么提,那就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促成喜事?
竟然要逆着国丧行事,成何体统?
然而皇宫里的人自己提议,这就能说成是“为国运祈福”,一下子就变成一桩极其正当的美事。
萧允煜听进去了,他上下看了刘喜一眼,才收回眼神。
“你倒是想得快,也不怕这些世家结交壮大……”
刘喜抱着大氅弯腰行礼,“如今是陛下掌权,加上顾公子也要上朝辅佐,改制是必然!
以后就没有所谓世袭的大家族了,自然是不怕了。”
这马屁总算拍得对咯。
皇帝那张冷俊的脸上虽然仍不见笑意,但阴云散开,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执着。
“你啊,尽把聪明劲用到这种地方上面。”
萧允煜摇头评一句,然后松口:“行了,朕还有几份奏折,今晚让小太监守夜,你就早些歇吧。”
这句话比任何赏赐都管用!
在这宫里,黄金易得,君恩才难啊!
刘喜高兴得差点拿不住大氅。
当然,怎么可能真走,这种时候不跟陛下表忠心还等到什么时候。
想不到只是说上几句陛下和顾文君的好话,陛下就如此大悦。
刘喜正美着呢,谁想到下一刻,变故就来了。
都说越是得意的时候,就越容易遭到打击,刘喜的重击这就来了——
只见夜色下的宫廷长廊前,一个穿长裙的宫女正款款而来,双手还端着一盏梓木云边托盘,呈着一碗刚煎好的药。
这本该是没有差错的。
顾文君交代过:不能对余毒掉以轻心,必须要坚持喝药泡浴,排除清理毒素。
陛下身边的人自然时时警惕,遵照医嘱。
往日,宫女只会送到殿外,然后由伺候的太监接过药。
除了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浣墨,其他宫女就算也在陛下宫殿里服侍,也很难见到陛下,更不要说近身了。
今夜萧允煜难得起了兴致,步到外面平静心情。
别说任何一个宫女,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何况这一次来的,还是本就对陛下动了春心的宫女濯雪!
光是远远看到陛下,她就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抑了,连训练过的端盘都端不稳,带着药面泛起了涟漪,就像是濯雪此刻的心境一般。
虽然。
她被大宫女浣墨严罚敲打过,不敢再有明面上的动作。
濯雪的发髻间没有插一根朱钗,她的脸颊上也没有施加任何粉黛,只有一张干净的俏生生的年轻容貌。
但她为了讨得陛下欢心,已经私下研究顾文君许久。
就算不化妆,濯雪也知道怎么模仿顾公子。
长夜漫漫。
顾文君又被送出宫去——
濯雪抓紧了手中的托盘。她知道,这摆在眼前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大的机会了。
或许,陛下今晚想要一个温暖的陪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