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转头看向女儿,吃到如此的饭菜,她面上并无甚么欢喜满足,反而眸中带着几许沉重之意。
安如霜不由微微一怔,虽说这是她引着娘亲,想要的一番问话,但看着安氏微微凝重的神情,心念一动,霎时起了两个猜测。
第一,娘吃过这饭菜,但与此人有芥蒂。这个是她第一个念头,但也是最快否定的,娘并未曾来过这盛都,而程掌柜亦是说了,这百味斋乃是他的祖产,那定然是两个全无交集的人。
第二,娘未曾吃过这饭菜,只是觉得饭菜极为合口,故而想要将这厨子邀来安家。
但她却解释不通,娘亲为何这幅凝重模样。
遂小心翼翼试探道:“娘是不是不怎的喜欢这口味儿?要不,我让小厨房先换下去?”
安氏缓缓摇了摇头,又舀了一勺元宝盅放在口中,她睫羽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唇角勾起一丝苦笑。
“娘上次吃这份团圆盅,还是在三十年前……”
安如霜转头看向她,疑惑道:“那厨子说,这盅名为元宝盅……”
安氏摇摇头道:“傻丫头,这乃是团圆盅,这团圆盅便是祖父亲创……”
她说着忽而便哑了声,安如霜看着母亲,心中更是迷茫,外祖章氏族中倒是曾出过状元,后来便渐渐没落,但破船仍有三斤钉,在漠河仍是算得上的大家。不过,她可从未听说过,章家竟还出过厨子。
“外祖父一家原竟是做厨子的吗?怎的从未听母亲说过?”
安氏看上去颇为不安,勉强一笑道:“怎会……你外祖一家都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你莫要多想。”
“可是,娘自己说的,这元宝盅是祖父亲创?”
看安如霜一副紧追不舍的样子,安氏也不由脑壳颇疼,正苦恼着,便听得墨竹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夫人,小姐,布庄送布匹来了,绣娘也到了,是不是……”
墨竹本还想问问是否直接让布庄将布匹留下呢,大多数官家都是这样选择的,且留下时兴的布料,待晚间再来取剩下的,未曾被选中的。
却不想,门嘎吱一声响,在里头被推开,夫人站在门口打断她道:“那就将珊儿也去请来,刚好霜儿在这,人既然都在,一块儿选了便是。”
墨竹不过怔了一晌便脆声应了,支了一旁的小丫头去唤二小姐,又亲自去了正院门口让布庄和绣娘都进了门。
桌上的饭菜已然收了,安如霜还是满目疑虑地看看方才放着那元宝盅的地方,这个元宝盅,定然是与娘亲有什么关联,就算与娘亲没有,与章家应当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一个文人之家,怎会与一道菜有什么牵扯呢?娘亲竟还会躲着她,怪哉,怪哉!
她百思不得其解,没多久,却听见外头响起了安灵珊的声音。
“珊儿拜见母亲。”
“妾身拜见夫人。”
这人腿脚倒是快。
安如霜只能将心中疑虑且放在一旁,不多时,便见安灵珊缓缓进门,身上是白梅蝉翼纱,发间简单地插着一支玉簪,低眉敛目一副温顺模样,张氏也在一旁,看着还算安稳。
进了门见到安如霜,又垂首行礼:“姐姐也在。”
张氏也在一旁笑道:“大小姐这两日可是清瘦了……夫人也得好好休养休养,看看这脸儿,哎哟,都黄了几分呢,我常听人说……”
“既然来了,便将布匹选了罢。”
安如霜微微一笑直接便打断她,转头便将目光挪到眼前的布匹上,这布庄送来的布匹倒是多得很,但最为奇异的,还是她眼前的布匹,微微的光芒照射在上面,其上便仿若有光波流转,色泽各异,美不胜收,与水波锦别无二致。
这布料乃是其中最为美丽出众的,那张氏自然也注意到了,眼睛一亮,却是嘲讽地笑一声道:“哼!水波锦虽是贵重,却是春日的布料,怎的布庄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布料了?你这布庄莫不是瞧不上我们安家?!竟将这拿出来凑数。”
安灵珊始终在一旁不言语,闻言却是微微翘了唇角,却又瞬时收回,娥眉微簇轻声道:“如此当真不好,这布庄怎能如此……母亲莫要气。”
这句母亲唤的自然便是安氏,安氏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布料不合时宜,不去选便是了,左右是要有一批布料被退回去的,这两人如此一番,却是将她架了起来,她不去处置,便证明她软弱不堪,她若处置了,伤的,却只能是自己人。
不管怎样选择,都是不落好的处境。
安如霜亦是心中一怒,但她却是不动声色,眉头微挑看着眼前这布匹,明眸疑惑流转,伸手捏住布料一角轻捻,竟不过蝉翼般的薄厚,极为轻薄凉爽,丝毫不似水波锦的厚重,当真令人称奇。
“这是我要选的布料。”她昂首看向张氏,目光冰寒犀利,朗声道:“张姨娘,我尊你一声姨娘,你也得知晓自己是何身份,今日/你不请自来,母亲不说什么,你应感恩戴德,更应谨言慎行,你可知错?”
张氏面色涨红,当下便要同安如霜理论,却被安灵珊拽了拽衣衫,这才赤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妾身当真不知,大小姐这身子差成了这幅样子,竟是得在夏日之中穿春衫才能防得住寒。”
这话一出,几个绣娘都不由愣住了——这安家大小姐竟是身子不好吗?水波锦人人都知晓,虽是华贵美丽,却是厚重了些,但如今这天,就算穿着蝉翼纱衣都会冒汗,怎会有人穿的住水波锦?
若是体寒过了,那生养也是个劫难啊!众人面色各异,安如霜却仍是风轻云淡,心中不由颇为佩服这娘俩,如此的状况之下,竟还不忘了给她下个套。
而安氏不由心中一急,这张氏胡言乱语一番,若此话传出去,给霜儿安上一个病弱之身,那可如何是好?便连忙道:“这布庄怎的……”
她本想将此事推到布庄身上,安如霜微微一笑直接打断她:“娘,这布料当真是我要的。不过,张姨娘是不是在院子里闷得时间太久,眼睛出了问题?明明是一匹流云纱,怎的被你说成水波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