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草堂中,宋颐蘅的艰辛才刚刚开始。
原先在善世堂学习之时尚没有此刻这般,不过,勉强二字,已抵不过想要超越的心了。
“贺师兄,我今日需要做什么呢?”来了这里的第三日,宋颐蘅并没有被安排任何事宜。
但她也不闲着,总是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那些师兄们是如何给人问诊的。
贺故的形象,竟然一度的沉默寡言。“既然如此,你去帮帮子牧。”顺手一指,正有一人在药屉前。
背影上看,清修而不争,不知性子是否如此。
宋颐蘅瞧了瞧,明白了。
“好,贺师兄我去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贺故也没有吩咐,更没有提醒,便继续埋头做他自己的事。
宋颐蘅小步挪向了药屉前:“你叫子牧?”怀揣着陌生的询问。
那人回首一瞧,这不是新来的师妹么?“是,我姓萧,萧子牧。”还挺友善的朝她笑了笑。
正面和背影给人的感觉一致,青白的交领长衫。眉眼间是些许的温文儒雅之质。只是左侧颈脖处有一道淡淡的伤疤,不细看倒看不出来。
宋颐蘅一看,笑容虽浅但是真诚啊。“子牧师兄,我能帮你什么么?
是贺故师兄让我来的。”追加了一句,正好看看萧子牧的反应。
萧子牧先是往贺故的地方看了看,继而安抚道:“贺师弟就是不善言辞,看起来像是特别严肃,实际上人很好的。
师妹,要是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可别怪他。”
对于萧子牧的一番诚恳,宋颐蘅甚是久违。
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贺师兄人是挺好的。
不过刚才听他直呼你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是贺师兄的师弟呢,没想到你才是师兄。”
萧子牧又朝贺故那里望去:“称谓罢了,没什么的。
听说师妹在汴京是有名的女大夫?”
宋颐蘅听得他如此形容自己,这寻草堂还是第一个。“师兄,你可折煞我了。
我是女大夫,可有名这个头衔,还轮不到我呢。”
宋颐蘅往台面一看,好像在核对药屉里的药。
“咱们寻草堂人才济济,你可不要觉得师傅是故意为难你,实际上,坐诊的师兄弟都是经过无数的考核才能行医的。
不然,就和我一样了。”
萧子牧有自嘲的感觉,但听起来并没有过多的抱怨或是不甘心。
宋颐蘅暗暗的称赞了一声,要是换做是她,未必能随遇而安到如此地步。
“那,师兄,现在是不是要核药?”宋颐蘅指了指药屉。
萧子牧翩然一笑,点了头。
这样的人,脖子上为什么会有刀伤?且不是新伤,有些年头了。
“萱草?甘、凉、无毒。”一包打开的药,宋颐蘅认了出来。
往萧子牧正打开的药屉,取了小撮,凑到鼻前嗅了嗅,放的时间不算长。
萧子牧含笑点头肯定了,“是。”又其余包好的萱草递给她,“最近草药被华林镖局的人预定了太多,所以需要及时补充。”
萧子牧饶有兴致的解释道。
宋颐蘅忽而记起了什么,往外探头:“师兄,是不是那家镖局?”
寻草堂的对面不远处,便是一家镖局。宋颐蘅被贺故带去客栈休息时,无意瞥见了一眼。
从外面看起来,就是富居无疑。
萧子牧没有停下手上的活:“不错,对面的华林镖局是咱们洛阳数一数二的大镖局。
去年……”说了一句,忽而觉得不宜介绍这些,便就此打住。
宋颐蘅正听着,却戛然而止,顿时心里不大乐意了,拍了拍萧子牧:“去年怎么了?师兄,我们一边做事,一边闲聊,不会耽误的。”
只见宋颐蘅一一将药包打开,逐一闻了两遍,根据药屉,将几副药补充了进去。
“去年,大当家华琥将大部分的家业交给了少当家华洵,如今的华林镖局便由华洵这位少当家做主了。
不过前段日子,流光星闹得正凶,所以华林镖局为了防范他,就这次的走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宋颐蘅手上的活没有停下,一份一份的送入药屉:“流光星?”只是听闻这三字时,不免一阵激动。
“是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觉得他是个侠盗,我个人很钦佩他。”萧子牧的话回荡在宋颐蘅的脑海之中,何止是他,她也很钦佩的!
“子牧师兄,我和你一样的。”宋颐蘅带了一分笑意看了过去,“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简直是我此生敬仰的巅峰!”
萧子牧看她略有星光泛滥情意流露,忍不住小声的笑了。
“咳咳……”忽而另一位师兄前来取药,“待会我来取。”撂下一个药方,便走了。
宋颐蘅拿起来一看,这方子治的是普通的风寒。
那里萧子牧一瞥药方,便着手取药:“师妹,再不能随意散漫了,师兄们该着急了。”
话虽如此,萧子牧却是带着笑意的。
宋颐蘅一叹,好吧,谁让这里是寻草堂而不是善世堂呢?
直到三个时辰过去,站了许久的宋颐蘅和萧子牧总算得了空可以坐下歇息一会。
“颐蘅师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茶?”刚坐下,不想就有几个师兄跑了过来,端茶送水的。
宋颐蘅受宠若惊,往萧子牧那里看了两眼,后者则若无其事的闭目养神呢。
宋颐蘅连忙站起身,摆了摆手:“不累不累,师兄们一天要看那么多病人,你们才是辛苦的。”
对于宋颐蘅的恭维,那些人果然脸色极佳:“师妹,听说你在汴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夫,怎么会来我们这里的?”
“哎,怎么说的呢!
师妹要不是来了这里,你能认识师妹么?师妹,是吧,我们这就是缘分。”
“缘分缘分,师妹,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呢?喜欢什么花……”
一口一个师妹,一个接一个的献殷勤。
宋颐蘅暗自扶额,这表情如狼似虎啊!总算体会到,只有两位师兄,且师兄都不怎么把自己当做女子的看待、例外对待的好处了!
“呵呵,是啊……
嗯……
没有没有……”宋颐蘅本想恶狠狠的赶走他们,可再一看,那贺故正瞧着这边,这要是轻易得罪了,只怕师叔也不会轻易启用自己,那如何博得认可?
只得换上虚假的笑意,几字一个个敷衍道。
宋颐蘅此时是骑虎难下,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清醒清醒。
平日里是坦坦荡荡,想什么,做什么。如今可好,被师傅的要求一吓,畏首畏尾了么?
“有一个师妹是不是很稀奇啊?”倏地,耳边传来某个极为严肃的声音。
本来围在宋颐蘅身边的师兄弟们,一下全部分散开去,窜的极快。
“师傅。”众人向白漠一恭恭敬敬道。
“师叔好。”宋颐蘅也略微尴尬的向白漠一行了一礼。
白漠一似有不快,站在颐蘅的斜对面:“《黄帝内经》有云,伤寒一日,巨阳受之。”
即刻停止,好似等待颐蘅的接话。
颐蘅倒也机灵,及时回答:“故头项痛,腰脊强。
二日阳明受之,阳明主肉,其脉侠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痛而鼻干,不得卧也。”
宋颐蘅尚没有背完,白漠一又问:“疟先寒而后热者,何也?”
“夏伤于大暑,其汗大出,腠理开发,因遇夏气凄沧之水寒,藏于腠理皮肤之中,秋伤于风,则病成矣。
夫寒者,阴气也。风者,阳气也,先伤于寒而后伤于风,故先寒而后热也。
病以时作,名曰寒疟。”宋颐蘅随着白漠一的突然发问,回答的也快。
“经之常色何如?”白漠一又问。
“心赤、肺白、肝青、脾黄、肾黑,皆亦应其经脉之色也。”宋颐蘅被齐刷刷扑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白漠一很快又提了一问。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答着答着,发觉不对劲了。
这不是《孟子》么?师叔前面问的,都是医学的相关,这?
“怎么,背不得了?”白漠一转身,面朝着她,追问了一句。
宋颐蘅摇了摇头:“师叔,你这考的偏了吧?”
白漠一横了一眼,叫那些看热闹并欣赏宋颐蘅的人,全部埋下了头。
“师侄,我还以为你除了医书,其他的不曾涉猎。将才的不算考,只是为医者皆要会的基本。”白漠一似是不满,但又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古有圣贤,颐蘅自小受我两位师兄的影响,且读过圣贤书之一二。
虽为女子,未必不可识文断字,不可行医救人。”宋颐蘅没有打算就此忍气吞声,这当众丢了脸面,那就是丢了师傅的面子。
白漠一的眼神,越发的冷峻:“哦?师侄有何见解?”
宋颐蘅向前走了一步:“孔夫子言,有教无类。
我虽是女子,师傅却待我一同师兄,磨练教导,无不是公平端正。”宋颐蘅提起自己的师傅师兄,便底气足的很,眼里闪着激动。
白漠一不以为然的笑了两声:“哦?既然如此坦荡,为何你初行医时,还要着男装,还要蒙上面?”
宋颐蘅聊着聊着失了拘束,没了礼数,上前就拍了白漠一一掌:“师叔,这就是我个人爱好的问题了。
我从小在师傅师兄的照顾下长大,觉得男装方便,看起来潇洒。
即便是可以正式替人诊治,我依旧是男女装混着来,从不避讳……的。”
一大串话说完的时候,尴尬的看了看。
除了周围的师兄弟的目光略有异样,最令她难以揣摩的便是师叔那不冷不热的一瞥。
白漠一拍了拍袖子:“那好,在我这寻草堂没有这个规矩,你大可随意。”
然后转身就走,留下宋颐蘅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师妹,你也太大胆了吧!”一群人又围了过来。
“是啊师妹,师傅从来不喜欢别人碰他,我看着都替你捏了把汗。”
从众人的口中得知,将才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萧子牧很快将她从众人之中拉了出来:“好了,让师傅看见,又该责罚你们,责罚颐蘅师妹了。”
说了一句公道话,总算让他们散了。
宋颐蘅悄悄问道:“子牧师兄,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么?”
萧子牧惊然,大概是她的习惯如此,所以不曾在意。“没什么,你别多想。
师傅要求严格,但看起来,好像还挺满意你的回答。”
宋颐蘅连忙否认,摇首:“不可能。我觉得他像是在说,我只会死背书,不能好好实用。”
萧子牧一笑,这话,说的也对。师傅,还从来没有谁问过医书之外的问题。
但这也恰恰表明,师傅待她与众不同。
宋颐蘅唉声连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们要的准备好了么?”突然,来了几个人,那一身的打扮很是独特。
清一色的绛红衣,最显著的便是腰间别着的飞镖。
他们几乎都是身材魁梧,身强体壮之辈。
“这些便是。”是贺故引了他们前去取药。
宋颐蘅从他们背后的“华”字猜得,这大概就是华林镖局的手下。
若是任重道远,能否停下一歇,欣赏美景,珍惜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