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去!”
我激动起来,甚至能够觉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被褥里轻微地颤抖,血液一瞬间涌上了脑海,脸颊的温度骤然上升。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
陆临细心地用绢布擦去了我嘴角的水渍,以那一贯的命令式语气说:“你都成了这样了,是去送死么?”
“那我也要去!”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可又被陆临生生地按了下去,他那张脸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凑过来,眼眸里散发着他特殊的威慑力,几乎要将我吞没。
仿佛违抗了他的话,就是违抗了苍天一般。
“宁小栾,你要知道若是我不想让你去,那自然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他依然坐在床沿,勺子里盛了汤药,他还附在唇边小心地吹了吹,随后安安静静地送到我唇边。
像是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愤愤地把脸别向一边,就是不喝那一勺汤药,哼,不就是较劲么,看谁能较得过谁!
“你这意思,是想让本仙喂你?”
喂你啊。
这是多么熟悉又多么简单粗暴的剧情啊!
我抚了抚额,迅速地反抗:“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去仙术大会……”
可下一瞬间,冰凉的触感已经贴上了唇瓣,苦涩的汤药充斥着口腔,我只得尴尬地将那温热咽了下去。
脸颊的温度比方才上升地更快了,心跳在某一瞬间停滞,却又猛然间跳了起来,像是打鼓般的,咚咚咚咚。
“陆、陆临……”我含糊不清地唤了他一声,十分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我、我还是……还是要去仙术大会!”
陆临欺身而上,松松地放开了我一下,哼了一声:“看来本仙的魅力还不够啊。”
我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也不顾身上的疼痛,迅速地捞起被褥躲在了床榻的一个角落里,背部贴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瑟瑟发抖。
那只好看的手覆了上来,我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了,于是咬着下唇眯着眼睛深刻表达了我心底的愤懑,以及……被非礼的屈辱!
怎么能这样呢,我明明是在说那么正经的事情,陆临亏你还是个仙,整天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失神的空当,他略带冰冷的手已经覆上了我的额头,附带着一声浅浅的叹息:“温度不高啊,看来你还是身体太虚弱了。”
那当然了,我记得有一片羽毛几乎刺进了我的心脏,我还能活着就不错了,身体虚弱自然是正常的。
“我要去仙术大会!”
此时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朵摇曳在狂风里面的小野花,即使面对着风暴,但还是倔强地保持着挺立的姿态,愣是不肯屈服。
我都已经被自己感动了,陆临上仙你倒也感动感动啊!
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又盛了一勺子的汤药,像是哄孩子一般对我勾了勾手:“来,喝完这些就让你去,不过你得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
是什么呢,想要给杨家一点颜色看看?想要为宁家当年的那件事情查明真相?想要向整座城宣告我宁小栾不是废人一个?
或许都有吧。
我喝下那一勺药,感受着那苦涩顺着喉咙流下去,一直到胃里面,暖暖的。于是说:“杨澹说了,只要我在仙术大会上赢了他,他就会把当年宁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陆临爱怜地揉了揉我的发丝,亲昵地在我左边脸颊印下一个吻:“你还真是我天真的小姑娘呢。”
“才不是!”我躲在了被褥里面,只留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我是真的很想搞清楚当年的事情,哪怕他不会告诉我,也可以采取一些特殊方式让他说出来啊。”
比如拿他的性命做威胁什么的,把我逼急了我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可陆临绽放出了一个邪邪的笑,转身过去把门拴上,轻手轻脚地脱了靴子和衣而卧,我只好滚在了靠墙的那一边,皱着眉问:“你要干嘛!”
“还用说么?”他又是笑,眉眼之间盛满了醉人的温柔,刹那间从寒冷飘雪的冬天跳跃到了花开遍地的春天,“当然是抱着我的小姑娘好好休息。”
似乎简瑶说他已经一夜未眠了。
想到这个,登时我揽住了他的脖颈,在他颈间蹭了蹭,用轻得不能再轻的音调问:“那我醒来可不可以去仙术大会?”
“可以的。”陆临的声音略带迷蒙,像是已经进入了浅浅的梦境一般,却是很真实,“睡吧。”
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相拥而眠,陆临离开不过三天,那三天我都是怎样度过的?在阴暗之中,在等待之中,在煎熬之中。
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总是无所不能的,可他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是会累的啊。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会紧紧拥抱着我,好像送一下手我就会从他的指尖溜掉。
我已经睡了许久了,如今便是乖乖地窝在陆临怀抱里,静静地听着他有节律的心跳声。
不知什么时候,我挪了挪身子,忽然间听到了小孩子的咯咯笑声,应该是尽儿——他又回来了。
仿佛是一个轮回般的,每到下雨尽儿总是会离开,雨过天晴他便是会安然无恙地归来。而那个许家的孩子每到下雨便会辗转反侧,雨过天晴便一次次丢失了笑容。
他们两个……怎么是反着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挣脱了陆临的怀抱,想要开了门去看一下那孩子,不料陆临睡眠太轻,稍微动了一下,他便是敏锐地醒了过来。
“你去做什么?”
好像不论陆临在哪里都能够知道我的行踪,这使得我随时随地都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本来不是透明的非要我扮演一个小透明,分分钟都能够被他看透,好痛苦啊好痛苦。
我尴尬地停住了脚步,手还搭在门栓上面:“我听见了尽儿的笑声,去看看他。”
“你也发现了尽儿和许家那个孩子有一定的联系?”
废话啊,虽说尽儿那孩子挺招人喜欢的,可我也不能这么急着就去看他,仅仅是因为他很可爱?
但是陆临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很是意外:“我怀疑是梁依酒偷了许家孩子的快乐,又把那份快乐给了尽儿。”
真是奇了怪了,这世界上偷银子的偷珠宝的,偷什么的没有,偏偏我就没听过还可以偷走人的快乐!
我回过身来,蓦然间想起那影子伸出手来抓了一把什么,然后那灯笼就跟着点燃了:“点燃那灯笼的……莫不是孩子的快乐?”
陆临点点头:“简瑶把那天的事情全都告诉我,结合了那次在孩子记忆里探听的画面,我认为那灯笼应该是燃情灯。”
燃情灯,可燃烧人的感情,以续接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就像是普通的灯火,从一个人的身上汲取了能量,尔后散发给另外一个。
试想一下,阴暗的雨天里,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提灯而来,从那瘦弱的孩子身上汲取他仅有的一丝丝快乐,再用那份情感点燃灯笼。一次又一次,孩子就在每次的大雨中丢失了原本的纯真,他的双眸也渐渐地化为了干枯的水井,所有的美好都渐渐蒸发,留下的只有一片荒芜。
尽儿呢,他似乎总是带着笑的,那银铃一般的笑声让每个人都为之欢乐。几乎所有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会看上那双眸子,真好看啊,恍若天上的星星滑落到了他的眼眶里面,化为了他的双眸。那般清澈如同潭水,带着孩子独有的天真,我见犹怜。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凝聚了世间美好的孩子,居然是靠着吸食另外一个孩子的快乐而活着的?
“燃情灯这种东西,应该是妖族才有的吧?”
起码在我们人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邪恶的东西,偷窃人的感情,在我看来还不如把一个人一刀杀死。
失去生命之后就不会觉得痛了,可这么偷窃感情,像是把一个人耗得油尽灯枯,渐渐地燃尽他的灵魂,虽然尚有生命,但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陆临俯身穿好靴子,眯了眯眼睛说:“的确是妖界所有,但梁依酒……她不是妖。”
哦?还真是耐人寻味呢,一个人世间的女子,居然能够使用妖族的东西来窃取孩子灵魂里的快乐?
我抱起双臂,撇撇嘴问:“你何以确定?”
“感觉而已。”陆临小睡一阵子,似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他伸了个懒腰,悠闲地说,“在人间就是麻烦啊,还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至于梁依酒,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推门而出,站在客栈二楼正好能够瞧见尽儿在楼下嬉戏,明明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现我们。尽儿却像是脑袋后面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忽然间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来瞅着我们,指着陆临大声唤了一句:“大哥哥!”
唇边还带着甜甜的笑容。
若是从前我定然会觉得这笑容纯洁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但如今看来,心里不由得滑过了一阵苦涩。
偷来的笑容,为何也会绽放得如此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