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如他那般云淡风轻,可他却不知道还能否回去,也许,就让他保存着这份纯真,也很好了。
街上熙熙攘攘,似乎是集市到了,人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购置一些衣物吃食,我闻着那诱人的味道很是遗憾地说:“可惜没有鱼糕。”
“你想吃?”
我笑笑,摆摆手说:“他很喜欢。”
他很喜欢吃鱼,没有蒸鱼糕,那就去买一份糖醋鱼吧。我穿过人群,径自走到一溪风月门前,不由分说点了一份糖醋鱼。
一溪风月向来人满为患,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打眼看过去,我就知道我们要等这条鱼很久了。
然而纪乾楼很是狂傲,依仗着他公子归的身份,到了柜台那边就以折命扇敲了两声,算是一种提醒。
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甚至不用开口,那店掌柜望了一眼这满屋子的客人就反应过来,殷勤道:“公子您放心,我们马上把您要的菜给上来。”
“糖醋鱼,弄错了小心你的脑袋。”
一抹阴狠滑过脸颊,配上那妖艳的红,很是养眼。
当然养眼归养眼,我可不想搞特殊。于是上前一步摆摆手说:“不必了,我们等就好。前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着上菜,大家都不容易。”
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等待,自然也不希望别人因为我而等待良久。再说了,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怎能因一己之利而让别人扫兴?
“这……”
店老板那光滑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不停地搓着手,摇头晃脑犹犹豫豫,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似乎很是为难。
纪乾楼那深邃如海的眼眸瞄了我两眼,转而无奈道:“就照我婢女说的办吧。”
显然这老板已经见过了我这么一位“婢女”,因此听见纪乾楼的话他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非常感谢地对我点点头,赞许道:“姑娘善良大方,慷慨之至!”
我算什么慷慨,终究还是要感谢纪乾楼对于我的纵容。
店老板服务态度还算不错,任由纪乾楼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也没说什么。他敛了衣袖坐下来,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拿折命扇扇着风,满身都是纨绔子弟的味道。
有姑娘一眼瞧见他便是急着咽下口中的饭菜,提着裙角慌忙过来,甚是礼貌地问他:“公子,您能否赐字给奴家?”
这意思,是要他签下自己的大名?
果然人长得帅就是好,走在哪里都可以随意勾搭姑娘。
估计这样的事纪乾楼也做得多了,他很是大方地表示同意,那姑娘便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赐,忙不迭地从身上抽出一块绣花手帕,和着一支笔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纪乾楼:“请公子赐字。”
纪乾楼接过来手帕平铺在桌案上,一手撇过衣袖,大笔一挥写下“公子归”三个大字,那字也如他的人一般,桀骜不驯。
“行了。”
那姑娘双手接过来他的墨宝,脸上的欣喜洋溢出来,简直无以言表。于是笑啊笑,还对着纪乾楼鞠了个躬,道:“谢过公子!”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却是有些闪躲了。
“这姑娘是……”
“本公子的婢女,难不成你不知道?”
纪乾楼挑了挑眉梢,不可一世的味道从眉眼之间流露出来,依旧像是最初他跟别人宣告我的身份一般。
可我还是觉得,他有着那么一些不确定。
那姑娘听此一言,大抵也是猜出了话里隐含的意思,那如同星芒一般的眼眸也黯淡了下来:“呀,原来公子已经有……”
我撩了一下发丝,对着姑娘礼貌性地笑了笑:“公子归名草无主,大可随意勾搭。”
说完了我慌忙站起身来,将凳子放回原处,真的像一名婢女似的站在他身旁,说:“公子要的糖醋鱼还没好,不如和姑娘多说两句话?”
陆临回来了,如今我面对着纪乾楼难免有些尴尬,这姑娘出现得也算是恰逢其时,我看她生得眉清目秀,小家碧玉似的,兴许撮合撮合,这两个人能产生一些感情也说不定呢。
我还在美美的想着,纪乾楼一句话就生生地把我的想象给戳破了:“本公子养的猫可真是吃里扒外呢,它想吃糖醋鱼,本公子二话不说赶过来买,它想等一等,本公子放下尊贵跟着等,可如今它管的事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居然跟本公子说它想要个女主人?”
姑娘听得是津津有味,砸吧砸吧嘴还掩袖而笑,问:“公子养的猫竟如此有灵性?”
我掏了掏耳朵,假装没有听见他说的话,然而内心早已经风起云涌,神经时刻支配着我的手臂,想抬起手来一个大嘴巴子抽死他,可惜啊可惜,我的意识还在告诉我: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保持淑女形象!
纪乾楼听见那姑娘的话,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只不过它能力不足,太怕生,一见人就骇得不行了,到头来还要本公子出面。一只猫本公子尚且照顾不好,还真是失败呢。”
姑娘的眼中当即蹦出了桃花,那小表情,就差卖个萌使劲地说“公子我来我来,我可以替你照顾好你的猫”。
到了这个程度,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公子,等糖醋鱼来了我们就走吧,估计您的猫快饿死了。”
我有些急促了,想要去掌柜的那边询问一下糖醋鱼什么时候好,老是在这边看着这两个人调情可真是别扭,可刚想走上一步,那折命扇就拦在了我腰间。
他说:“有本公子在,她不会饿死的。就算是真的饿死了,那也不是本公子害的。不过……本公子还是很乐意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说什么呢!
我扶了扶额,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店小二端着食盒过来了:“公子,您的糖醋鱼好了。”
不用掀开盖子,我就已经嗅到了弥漫的香味儿,果然一溪风月的招牌不是白白挂在上面的。能把“一溪风月”这个招牌在许多城镇之中打响,也着实不容易。
我将食盒接过来,从褡裢里面取出一些散碎银子,为陆临那家伙买了这么一道极贵的菜肴。
银子从我手上凭空消失的时候,满身的肉都在疼啊有木有。
纪乾楼已经跟那姑娘三言两语作别,原本还没有走出一溪风月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的,可踏出那门槛的时候,纪乾楼当即拉下脸来。
仿佛乌云遮住了天空。
“宁小栾,你是怎么想的?”
我转了转眼珠,十分机智又圆滑地回答:“我什么都没想。”
很明显这个回答不合他意,纪乾楼撇撇嘴,气鼓鼓地拿折命扇打了我的肩膀一下,下手略微有点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吃痛,但这种情况下分明是我占了下风,只能抱着食盒非常无奈地说:“看你身边也缺一个像样的姑娘,于是好心帮你撮合撮合呗。”
“本公子身边从来不缺姑娘。”纪乾楼折扇一打仍旧是魅惑众生的模样,只是那勾魂摄魄的眼眸之中,此时缓缓流露出来的,是无边的苍凉与落寞,他说,“唯独缺了一个你。”
唯独,缺了一个你。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宛若一把小刀戳进了我的心怀。与此同时,心尖像是被不知名的小兽细细地啃噬着,像是缺少了一个角,隐隐地疼痛。
在回去宁家古宅的路上我并没有说话,始终机械地抱着食盒,机械地迈着步子,凭借着记忆而行。
看花不是花,看树不是树。
什么东西似乎都是轻飘飘的,就连我自己的脚步也变得不真实了,仿佛踩在云端,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的。
半晌,我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终于缓缓地抬起,如同做梦一般,对他说:“你是一个让人仰望的男人。”
太高了太高了,我始终都够不到,可偏偏你给的一切都很真实。
陪我去为另一个人买糖醋鱼,像孩子一样向所有人宣告我的存在,甚至也可以把陆临说的哑口无言。
这些,都是陆临做不到的。
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呢,或许早一些遇见纪乾楼,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可惜晚了,我已经恋上了陆临,已经把心放在了他那里,无论如何,也很难收回来了。只要不是他,再好再好的人,我也不会去喜欢,我是指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纪乾楼笑,莫名的,让人看来觉得有些苍白无力:“他也是一个让人仰望的男人。当日把他说到无话可说,是真的想要把他逼走的,希望能够把你留下。问你想去哪里,其实去哪里都好啊,只要有你在旁,都很好。只是可惜了,我公子归荣华一世,居然没有这个福分。”
“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时至今日,我只能说出来这句话。
我知道非常无力,但这确实是我的期望,他应该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然后终其一生,相念相伴。
杏花微雨雪满头,半生与君长相守。
好不容易将这份遗憾收敛,我打开了结界,我很清楚,陆临还在里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