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其实我们都死了

他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很是熟悉的感觉,像是当年陆临也对着我的耳朵说过那般美好的情话。

陆临那张脸浮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有些恍惚了,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很快地反应了过来,眯了眯眼睛说:“谢谢你。”

“单单一句谢谢可不行。”纪乾楼还是一贯戏谑的语气,一手平摊在我跟前,我哑然失笑,知道他是想让我握住他的手带我起身,于是十分配合地把手抽了出来。

最初是有些迟疑的,毕竟除了陆临和我父亲,我还没有碰过其他男人的手。想一想人的手都是一样的温热,但就是不太容易接受去随随便便和一个人牵手,右手在半空悬浮的时候长了一些,停滞了片刻。

纪乾楼便笑了:“怎么,还嫌弃本公子?”

我白了他一眼,低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怎敢,那公子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啊?”

就在这瞬间,那双手像游蛇一般,哧溜一下窜进了被褥里面,横在了我的腰际,他一用力,我整个人便被他抱在怀里。

他说:“你最近轻了一些。”

我正想说历经了生死劫能不轻一些么,血液差点都流干了,可他偏偏神秘地一笑,又补上了句:“若是再不轻,估计本公子就抱不动了。”

哼,居然敢这么说我!

我当下翻了个白眼,撅着嘴反驳:“你又没抱过,怎么知道以前抱不动!”

此话一出口,不仅仅是我,纪乾楼也跟着愣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我们两个人都低下了头,我低头不过是把头往下使劲垂了垂,整个人跟死尸一样任他抱着,而他一低头,发梢就搭在了我的脸颊上,甚至从鼻腔喷洒出来的气息就氤氲在我的皮肤上方。

陆临……又是这个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出这个影子,真真正正地生活在阳光之下,从心里面真真正正地去接受纪乾楼。

我不知道。

纪乾楼很是聪明,他丝毫没有提半句有关于陆临的事情,直接略了过去,调侃道:“哎哟你还是很沉,得抓紧时间送你去如玉客栈,不然本公子的胳膊都要断掉了……”

视野之中他那殷红的衣袂飘飘摇摇,像极了满目微红的血液,我冷哼了一声,说:“公子,你的婢女都要没命了,你怎么还能嫌弃人家!”

“本公子嫌弃了人家,可没有嫌弃我的小姑娘!”他只管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抠字眼,没个正经的模样!我白了他一眼,打算跟他讲一些正经的事情,想都没想就提醒道:“公子,你可还欠了祁樱银子呢,得给人家,不然她会追着你要债要上好几十年的!”

“本公子从来不会欠债!”纪乾楼骄傲地扬起了眉梢,甚至语调也有些扬起,“腓腓,把银子给祁姑娘送过去!”

腓腓哼了哼,我看不见它,只听到了那小爪子蹭着地面的声响,和着纪乾楼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很是和谐。

“看来你和小家伙相处得不错嘛。”

我趴在纪乾楼的肩上,像只小猫咪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泛红衣衫,歪着脑袋去看他的侧脸。

那是被光束笼罩的侧脸,棱角被略微清冷的阳光勾勒出来,苍白的脸庞更添了些许沧桑。他的容颜似乎一直以来都是那般妖孽,不曾变得苍老,我甚至想,是不是他千百年来总是如此,始终保持着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一笑间参破世间繁华,一眼便引得无数姑娘沦陷其中。

我一说他,他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一如最初那个桀骜不驯的纪师兄:“那是,连区区一只小妖本公子都搞不定的话,还怎么担得起公子归这个称号!”

许是千百年来的习惯,他走起路来往往走得很快,本来这样的速度,我挂在他身上不免觉得颠簸,可他却非常注意,即使脚下生风,我只管抱紧了他,便是安然无恙。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把戒指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照月剑也藏在浮沉戒里,碧海砂也在里面,那戒指着实是有用。但又顾及着陆临,这么直白地跟他谈起来陆临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尴尬……

想来想去也没了一个结论,纠结了半天也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纪乾楼走了没多久,忽然间停了下来,我便是什么都没说,打算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他倒是开口了:“颜公子,我公子归来借宿,能否赏光?”

颜公子?莫非是祁樱口中的那个颜如玉?我天,当时听她讲的时候,我直接就把这么个人定义为了女子,现如今听见纪乾楼称此人为公子,不由得惊得合不拢嘴。

我偏过脸去,正看见了那人的右边脸颊,那皮肤真是煞白煞白的,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白里还透着红,似乎是擦上了一些些胭脂。

可依稀能够辨认出,此人是男子。

他一见纪乾楼来了,当即翘起了兰花指,一下戳在了纪乾楼的肩上,衣袖掩住了唇瓣,咯咯笑道:“呀,公子归居然在逢月岛勾搭起了姑娘?”

纪乾楼勾起了一抹邪气的笑,眯了眯眼,当即有清冷的杀气从眼角弥散:“你颜如玉不也是在逢月岛开起了客栈么?到底让不让我姑娘住,一句话而已!”

他后半句话说得非常重,好似颜如玉不允许的话,他就会把这客栈夷为平地。听两人的对话,颜如玉应该和纪乾楼有些交情,他想来是知道纪乾楼的脾气。

可他还在磨叽:“按照我客栈的规矩,每个人都要喝上一坛酒,才能够进来。”清冷的指尖从我眉心掠过,颜如玉思忖了一阵子,如同一个姑娘般哼哼唧唧道:“这姑娘应当喝一碗冬临深雪,我入了她的梦,才能判断她到底应不应该住在我的如玉客栈。”

冬临深雪?

这难不成是一坛酒?

纪乾楼气急,一脚踩在了如玉客栈门边的台阶上,那弯刀一般的眉也勾了起来,狠狠道:“我姑娘险些丧命,现在这情况根本不能喝酒!颜如玉你是存的什么心!”

“世人都闻说公子归听天下。”颜如玉倒是卖起了关子,从背后抽起来一把用孔雀毛缀成的蒲扇,不停地摇啊摇的,那兰花指翘得甚是妖娆,“敢问你听天下,可否能探知……她的心?”

“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是没有秘密的。”

这是当初纪乾楼跟我说的那句话,如今,他也说给了颜如玉,很明显的,他的话里有些底气不足。

于是颜如玉上前一步,继续摇着小蒲扇问:“她的过去……你就不想知道么?”

纪乾楼依旧昂着头颅,他的眼睛在不停地闪烁,不消说,他在犹豫。

“我想知道。”

“你?”纪乾楼听我一言,有些迟疑,“你身体抱恙,不能饮酒。”

“没事的,我相信颜老板。”

我坚定地把目光投向了颜如玉,眼神交汇之间,有复杂的情绪在三个人中间传递过去。我都是死了一次的人了,也不在乎这些事情,关于过去,我也很想知道。

纪乾楼终于勉强同意了。

他将我放在地上,我勉勉强强能够自己行走——当然是要在他的搀扶之下。此次被打入逢月岛,终归是伤了太多元气,能否恢复从前的样子还不知道呢。

“好嘞,那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拿酒来!”

颜如玉的小蒲扇“啪”的一下打在了桌案上,他哼了一声便是凭空消失了,这客栈冷冷清清,除却了纪乾楼和我,居然没有一个人,奇怪的是,也没有半点的声音。

我诧异地朝着楼上看了看,只能瞧见一片迷茫的大雾,乳白色的烟霭笼罩在距离我三尺之外的上空,是什么也瞧不清楚。

在宁家古宅的那几天,我非常地害怕这种安静,甚至到了现在也是如此。我怕没有人陪伴,怕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

像是被丢弃在狭窄的角落里,一个人的内心被放大,最终发现留存着的,只有孤独,那是如同大海一般的,无边无际的孤独。

喉咙里痒痒的,我干咳了一声,望着楼上问:“为什么那里的人都不说话?”

刚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就颤了一下,仿佛有黑头蚂蚁在血液之中游走,随着血管到了心脏的方向,便是狠狠地啃噬了一口。

纪乾楼望了望那乳白色的大雾,脸色颇有惆怅:“你不知道么,他们……都是一缕游魂了。”

霎时间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了心头,如果走入这家客栈的都是游魂,那么我是什么?纪乾楼又是什么?还有祁樱、还有……刚刚走过来的腓腓,都是什么啊?

纪乾楼阴了脸,大抵又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思绪,严肃道:“其实我们都死了……”

“我不想死啊!我还有……”

几乎是凭着意识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我忽然一想还有什么呢,宁家人几乎都不在世了,只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叔父的宣泽。陆临也有了主儿,应该快要和琢玉完婚了吧。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还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呢?

可就是……不甘心啊。

愣了愣神,忽然间瞥见纪乾楼唇边撒过的笑意,登时我转了转眼珠,一把揪住了他的袖角:“纪乾楼你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