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来了

“是我把你请求祁樱把你照顾好,是我不辞千里万里来了逢月岛,是我带着你来到了这家客栈,是我……哦,不对,我错了,我不应该把那从前的记忆给你唤醒……这样你就不会想起来他,不会想起来那个人……”

纪乾楼一下一下地用扇柄敲着他的额头,眉头皱成了川字,一遍一遍地说:“芦笙你什么时候心里面会有我呢?芦笙你什么时候能够在心里留给我一个位置呢……芦笙……”

芦笙。

这还是我从他嘴里第一次听见了这个名字。

我往后退了退,手里一紧,腓腓被我捏得疼了,嗷的一声从我胳膊之间跳了下去。速度太快,只听“梆”的一声,它那小脑袋已经磕在了桌子棱角上。

像是受惊了的小猫咪,腓腓哼了哼,慌忙窜进了纪乾楼的怀里。

“你……你之前就认识我?”

纪乾楼根本不理腓腓,随意地站起身来,腓腓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地上,百般无奈,只得对我挤了挤眼,可怜的泪珠儿落在了它那白色的毛上面,湿成了一小撮。

纪乾楼拢了拢他的发,又揉了揉眼角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陆临今天就会过来,我、我替他照顾你这么久,该走了。”

都说公子归听天下,自然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然而……

“凭什么说这些日子是你替陆临照顾我?你是很好的人,比陆临还要好。”这一句,我没有说错,也没有半点违心的言论。

他忽然抬起了头,隔着那丝丝缕缕的雾气绽放了一个模糊的笑,沉重的手缓缓地抬起来,那嫩白的指尖沿着我的颧骨渐渐地下滑。

“你看,我明知道陆临要来了,却还是忍不住赖在这里,明明说着要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再抚一遍你的眉眼,好让我……把你的这张脸,用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刻在我的记忆里面。”

“那会很痛吧。”

“痛啊,可还是想要记住。就像不舍得,却还是不得不离开一样。”

像是一个局外人和被困在局内的人在对话,我其实也想问陆临那时为何会那样待我,为何会说我是妖女,为何还跟琢玉在一起厮混。我明白这些他都知道,也明白他是听天下的公子归,多少人跪在他面前求着他,他才肯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这些我都不用,只要我想知道的,他一定会给我一个回答。他纵容我迁就我,然而我到了现在,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末了,我重新抱起腓腓,说:“但愿以后还能够见得到你。”

腓腓与我一同看着他,似乎腓腓也从他那细微的表情之中读出了不舍与悲伤,腓腓在我的臂弯里窝着,哼唧了一声,算是告别。

纪乾楼站在我身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我,他白玉一般光洁的手在微微发抖,我有些僵硬地停在原地,感受到了那样一股暖意便是忍不住向前一步。

多想像腓腓一般,随时随地都有一个拥抱可以给我,可偏偏不是任何人的拥抱我都能够接受的。

我想说谢谢,想说你真的很好很好,想说如果我能够早一点遇到你那就好了,想说你不要走得太远,以后的以后,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希望能够看得到你。

可再多的话在此刻都十分苍白无力。

腓腓忽然间从我怀里跳了下来,没有了束缚的双手依然保持着抱的姿势,我一步跌了过去,跌落在纪乾楼的怀抱里。他低了头,下巴磕在了我的肩上。

我闭上了眼睛,听见他说了句:“青栾有木,风尘住。十里红妆,不若你。”

一滴冰凉落在了我的颈间,待我反应过来睁开了眼眸,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我有些慌张地四下望去,希望能够再看见那样一抹嫣红的衣袂,像是我当年穿着的流火羽衣的颜色,也像是青栾山上的那株神木开出的***。

他不见了,就在我的怀中,忽然之间……不见了。

怅然若失。

我扁扁嘴,蹲下来对着腓腓勾了勾手,小家伙甚是懂事地迈着小碎步过来,任我将它抱起,给它顺毛。

纪乾楼走了,像是他作为纪师兄的时候,也像是他作为公子归的时候,总是那么的来无影去无踪,潇洒之极。兴许我以后还能够看见他吧,他离开了之后会去哪儿呢?

还在那幽深的听风阁,任由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孤寂将他包围?

或许穿梭在市井之间,左拥右抱每天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这些都是他,这些又都不是他。

公子归是孤傲的,是孤独的,他可以有着栀柚的陪伴,可以有着千万人敬仰的身份。纪乾楼也是孤傲的,却不孤独。

没有人喜欢孤独。

他走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听不见客栈里的任何声音,看不见这客栈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人。我抱着腓腓,孤独地去跟它讲话。

我说腓腓啊,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爱一个人,前世我是芦笙上仙,他是扶城仙君,爱来爱去最终他跟别人订了婚约,我受罚打入轮回。

我说我很想念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念他,只不过我自己都压制着,自己都不想让内心觉察。

可是我错了,因为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我可以每天笑着跟纪乾楼说话,可以面无表情地在客栈之中写写画画,但我一直都在控制,就像收到了陆临那么一句话,所有的伪装都被撕扯,所有的城墙都轰然崩塌。

就在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一颗拥有爱的心是不能够被蒙蔽的。

像是一颗小小的明珠,在风尘零落的夜里被蒙上了灰尘,天长日久也不再泛出光泽。可直到有一日,一阵风吹过来,吹走了部分尘埃,那明珠依然散发出明亮如星的光泽。

明珠,只能是明珠。

“现在打算去面对了么?”

一听这妖娆的声音,我不用抬眼去看就知道是颜如玉,于是一手揽着腓腓,一手倒了杯茶水,也不怎么喝,抿了抿说:“公子说他就要来了,我不面对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你的戒指掉在了哪里?”

不冷不热的天气里,颜如玉依然摇着那把蒲扇,空气里的尘埃袭过来,我以袖遮颜,瞥了他一眼:“别扇了,我怕冷。”

他还算识相,当即收起了蒲扇,一步一摇地朝着我走过来,他的步伐很慢,因此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只要他往前一步,我身边的暖意就会增添几分。

于是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打趣道:“哟,颜老板没看出来呀,你这到哪儿去都随身携带小暖炉?”

“那可不。”颜如玉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我凑过去嗅了嗅,发觉那味道有些苦涩,似乎是某种中药。他说:“近来不只是逢月岛,整个人界似乎都阴冷了许多,据说是跟妖界即将铸造成功天究剑有关系。这些药草是我随身携带的,赠予你一些,可保一时温暖。”

我瞥了他一眼,将手覆在那药草之上,果然一股暖流升腾起来,于是我放心大胆地把药草收在袖间,随口道谢:“谢谢你呀。”

“收了我的药草,方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方才……他问我真的不记得戒指掉在哪里了么?

我有些心虚,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不记得。”

颜如玉便笑,把那蒲扇的柄在桌案上磕啊磕的,翘着兰花指说:“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虚伪,宁可自欺欺人把自己的记忆篡改,也不愿意承认某些事情。”

“某些事情?什么事情?”

我为了遮掩自己紧张的情绪,茫然地朝着四面八方望了两眼,实际上那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茫茫白雾,而已。

颜如玉打了个响指,那白雾之中忽然有了画面。

那是我在宁家古宅,陆临唤我妖女,他晃了晃门,尔后侧着脸对琢玉说他想看看那妖女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模样。

而我,并没有克制住自己,我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在这时候打开了门。

而且,扇了陆临一巴掌。

大雾之中一般都是只有画面没有声响,因此我只能看见自己的嘴巴迅速地一张一合,似乎是在骂着极为难听的话。

那一巴掌打得太狠,在他的脸上甚至留下了戒指的痕迹。我又指着琢玉骂个不停,陆临气急,一下捉住了我的手臂,尔后,狠狠地将我左手无名指上面的戒指掰了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好像这样就能够把它给砸碎,把所有的情感都抛弃一般。

画面中的我根本没有料到陆临会有这么过激的举动,只得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陆临与琢玉搂搂抱抱渐行渐远。

倏地一下,画面就此消失,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到了么?”

颜如玉刚说完这句话,当即楼下有人砰砰的砸门,那力道之大,我站在楼上都能够感觉到这小小的客栈在颤抖。

他往下瞄了瞄,一道邪魅的笑在唇边漾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