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到那家当铺之前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好像这一次去，会是徒劳无功。
即使如此，也还是要去试一试。
陆临走路的速度非常快，我只能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脚步，尔后不太相信地问他：“哎，你知道当铺怎么走么？”
“当然。”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自信。
事实证明陆临的识路本领是很强的，仅仅凭借着在逢月岛如玉客栈之中看到的记忆，就能找到那正确的路线，从而成功地来到了那家当铺。
然后，陆临的自信被成功地击碎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当铺老板正在弯着腰收拾东西，大抵是听到了响动，直接问了句：“客官是来买啊还是来卖啊？”
“卖！”陆临毫不犹豫地应声，随后十分阴翳地瞟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对那当铺老板说：“现在人多少银子一斤？”
“哟。客官，我们这里不收人肉。”当铺老板蓦然间听见这么奇怪的回答，不禁有些诧异，原本在翻找东西现如今也不找了，直起腰来看着陆临，又瞄了一眼他身后的我。
四目相对之时，我霎时间明白了，敢情这家伙不是来找玉的，是来卖我的！
当下我隔着衣衫狠狠地掐了陆临一把。
他依然不动声色，我就盯着那张脸，等着他说出来什么话，可是左等右等，没有丝毫预料的，我就被推到了柜台前面。
“老板您给估计估计，她值多少银子？”
“这……”当铺老板搓了搓手，甚是无语地盯着我，我估计此时他心里面一定是崩溃的，大概思想路程如下：世界上怎么有颜值这么低的人！居然还敢拿出来卖脸！
于是我一巴掌拍在了陆临脸上，愤愤地对老板说：“他是闹着玩的！我们来赎一块玉，就是段家公子放在这里的那一块！”
“玉……啊……”
老板有些尴尬地望着我，又搓了搓手。
我磨了磨牙，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柜台，登时仿佛有灰尘飞到了我眼前，那柜台晃了晃，当铺老板也跟着晃了晃。
“有！没！有！快说！”
那老板往后退了退，更加无语地看着我，随后摸了摸鼻尖，绿豆大的眼珠转了转，向陆临递过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陆临那家伙摊了摊手，那意思显然是“你自己看着办”。
当铺老板抚了抚额，吸了吸鼻子说：“有有有！哦不！没了！”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没没……没了！”老板使劲地想了想，最后十分确定地对着我点了点头，“对！今天早上让一名姑娘给赎走了！”
“什么玩意儿？赎走了？”我拧了拧眉毛，一会儿才注意到话里面的关键点，“还是个姑娘？”
“这姑娘长什么样子？”
难得我和陆临的思维能够撞在一起，居然异口同声地问了这个问题。
于是当铺老板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姑娘生得倒是清秀，丹凤眼，淡眉横扫，皮肤白嫩的很，啧啧啧，可真是称得上吹弹可破……”
我翻了个白眼，在当铺老板还在望着房梁东想西想的时候，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这当铺的门。
看来赤泽城的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一提到美人儿就是满嘴的胡话，满眼都是色迷迷的意味。
“笨蛋陆临，你觉得那个女子会不会是映雪？”
其实全天下的美女在男人眼中估计都是一个样子，听这当铺老板的描述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最重要的一个点，他说了那女子是丹凤眼。
映雪不是。
所以陆临十分考究地说：“像……又不像。”
这个问题我们思考了一天，尔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奔波了许久毕竟也算是比较累了。吃晚饭的时候，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份桂花莲子粥，吃着吃着不知怎的忽然间想起了纪乾楼。
那时候他非要让我做粥给他，说什么醒酒的，还拉着我去酒庄学做粥，恨不得向整座城的人都宣告，我是他公子归的婢女。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吧。
“姑娘，这粥是不好喝么？”
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宛若文人的琴声叮咚叮咚，我不禁四下望去，结果只瞧见了一位姑娘。
她围着一块葛裙，看起来像是这客栈里面的店小二，估计是看着我皱了眉，好心地问了问。
我又舀了一勺放在嘴里，软软糯糯的，某些米饭的香气混杂着莲子桂花的味道，清新之极。
“很不错的。”
“是我做的。谢谢姑娘。”那女子对着我羞涩地笑了笑，说实话她生得一般，没有什么特点，但他说话的声音真的是很好听很好听。
仿佛是有仙女捧着七弦琴在天上悠然地弹奏，云朵在仙子周围穿行，百鸟驻足，都来听那清越的音调。
我沉浸在这臆想之中，有些痴了。
“哎！天晚了快去睡吧！”
陆临伸出一只大手使劲在我眼前晃了晃，生怕我忍不住再多看那女子两眼似的。我扁扁嘴，甚无奈地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粥，那速度，要多慢就有多慢。
一直到了这客栈一楼几乎没有人了，睡觉的都上楼了，吃饭的都回家了，我才心满意足地把碗交给了那姑娘，噔噔噔上了楼梯。
心跳骤然加速，起初我以为是上楼梯的时候速度太快了，然而我停下来心跳还是不曾停息。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强忍住了这种预感，我脱了靴子上了床，陆临似乎是太累了，横在了床榻中间成大字型，几乎把所有的位置都占据了。
我费力地踢了他一脚，他不仅没有为我腾出一点地方，反而是一翻身，把我挤到了一个角落里。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装的！
“喂！别闹了你！”
陆临打了个呼噜，除此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身子挺得直直的，跟个死人似的。
我又在他肚子上踩了踩：“别装了！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每次都这样，每次我还都得被欺负，算了算了，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啊？以为我离了你不能活啊？
哼！
我这样想着，把衣带重新系好，打算下去再给自己订一间客房。
临走前还瞪了陆临一眼，趁着黑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反正这家伙也看不见！
“刷”的一下，一道黑影从窗户那边飞速闪过，那速度，绝对不像是寻常人。我心里一惊，正考虑着要不要推门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听得“噗”的一声，像是什么溅出来了。
“啊——”
这凄厉的声音，响彻天穹。
是……是方才那个做粥的姑娘！
她的声音！
很难想象，那种如同仙乐一般美好的声音，如今居然快要、快要消失了！
我什么也不顾了，推开门就朝着楼下冲了过去，甚至走得太急跌了一跤。等到我捂着膝盖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冷冷的月光里面站着一名女子。
依然是那般小家碧玉的眉眼，似乎……还是那名姑娘。
但是那眼眸之中充满了狠戾，我清楚地记得，那姑娘分明是很羞涩很纯真的眼神！绝对不是她！
如同幻觉一般，一闪即逝。
“怎么了？”
陆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尔后朝着四周望了望。
消失了，已经消失了。
可是我还在呆呆地望着方才那女子停留的方向，与此同时，陆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倏地一下朝着楼上飞过去！
“血腥味儿……”
是的，的确是有血腥味儿。而且那姑娘的确是死了，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躯体，或者说……一张皮。
仅仅一张皮而已。
那眼神之中充满了怨毒的女子，非妖即魔。
片刻之后所有的人都起来了，我的耳朵四周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女子的尖叫声，男子的安慰声，众人的惊讶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大多数人都在说那姑娘死得多么多么凄惨，甚至全身的皮都被剥下来了，血流了一地……
一个人说：“这恐怕是近期第五个死去的姑娘了吧？每一个都是这么凄惨，可让她们的家人怎么办！”
另外的人也跟着感叹：“就是呀，这么年轻的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呢都没有嫁人就没了命啊！”
第五个姑娘，黄花大闺女……
那么映雪，会不会也是被那妖精给杀死了？所以李家的人才能把她当做一个幌子，由此来骗取段公子的钱财。
“你还好吧？”
我依然站在原地，如同木偶一般，身子仿佛凝固住了，蓦然间听见陆临的声响，我才回过神来。
“你说映雪会不会也是这样被杀死了？”
“应该……不会吧。”
单单是家破人亡，段京墨就已经受尽了刺激，虽说李家剥夺了他的钱财，但还是保留了他的希望啊。
若是他知道他思念已久的映雪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什么感受？”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仰着头对陆临问出了这样的话。
陆临的脸庞柔和了许多，他歪了歪嘴角，很是深沉地回答：“若是你不在世了，那这世间于我而言，也就索然无味了。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段京墨毕竟还是一个人，他会不会也是选择……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