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银子归你,姑娘归我

风从我耳畔呼呼吹过,发梢已经被高高扬起,眼看着我已经退到了青瓦边上,剑气在这时候减弱了。

仿佛一把剑把我从头顶劈成了两半,我忍着剧烈的头痛,但还是不肯撒手,照月剑依然是死死地扣住归海剑。“擦”,火花冒了出来,一瞬间我看不清陆临的表情了。

但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剑气更加弱了一些,几乎要消失了。

“你!居然敢拦我?”

“我若是不拦你,恐怕就没人敢拦了吧?”我依然没有收回照月剑,归海余下的剑气还在我体内作用着,一口腥甜泛上喉咙,我“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黑血,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有些站不稳了。

当下我用照月剑撑着身子,努力地站在陆临跟前,和他辩白:“我看她们也不像是无情无义的妖,让她们说完再下定论也不迟啊!你……”

你……还要像当年一样么!

我把混着腥甜的唾液咽了下去,这句话在唇齿之间不停地打转,终究是没有被我说出来。现在,大约还不是时候吧。

“宁姑娘说得对!上仙、上仙饶命啊!”段京墨也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了,对着陆临使劲拜了三拜,一个大男人硬是把额头磕的青一块紫一块。

颜如玉大概也是看着情况不对头,于是扇着孔雀毛蒲扇一摇一摆地到了陆临跟前:“哎哟!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帮别人解决问题怎么还产生内讧了?”

“唉!”

陆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反手一转,归海便是渐渐地在他的掌中化为了一道光影,起初比较浓烈,后来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虚无。

如同很多次那样,他走到我的身旁,把那一双极美极美的手伸向了我,嘴角微微下撇很是担心的样子:“小栾,你还好吧?”

与此同时,段京墨也说了句:“映雪,你还好吧!”

声音之大,盖过了陆临的说话声。

顿时所有的人都朝着映雪看了过去,我以照月剑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正瞧见她整个人都奄奄一息地蜷缩在段京墨怀里,身子已经快要和空气融为一体。

“映雪……姑娘,你怎么了?”

“映雪姐姐!”

小若忙不迭地过去扶起映雪,同时一把将那段京墨推开,气鼓鼓地说:“本来映雪姐姐是多好的姑娘。怎么就遇见了你!”

“小若!”映雪抬了手,把她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嗔怪道,“你总是这样。不是说了么,段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如今落得这般模样,我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叫映雪,生于冬日,是那漫漫落雪之中的一株梅树。

带着思维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一个漫长的冬日,一睁眼看到这世界,她便心生欢喜。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呀!

天空湛蓝湛蓝的,尽管有几朵云的边缘被染黑了一些,她也是喜欢的。漫无天际的白覆盖了整座赤泽城,视野所及之处是满树的梅花,铺天盖地开得甚是热烈,有香气盈满了少女的衣袖。

隔了高高的院墙,那边有人在吆喝,说卖什么东西。那话语她还听不太清,但总是觉得那韵律非常美妙,于是忍不住跟着哼哼,学了那调调便是自顾自地说着,说完了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眉眼弯弯”这个词是她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她还是一株梅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眉眼。

时至今日,她想起那天初见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用“眉眼弯弯”来形容那时候的他。

那天段京墨正到处去寻找心中所想的一抹风景,但是走遍了整座赤泽城都不曾找到,直至在冬日里面呵手而行,遇见了一处梅林。

初初落下的雪夹在花瓣中间,晶莹剔透,那梅花朵朵绽开,宛若女子娇羞的脸庞。他在这梅林之中穿行,脚下踩着的积雪“咯吱咯吱”响了起来,但他就跟没有听见似的。

这一处梅林,让他如痴如醉。

他当即执笔画下一幅栩栩如生的梅花图,这幅图构图极具艺术性,小写意的画风潇洒之极,堪称珍品。画好之后他的手被冻得有些发青了,然而这些在他的眼中都不重要了,三年一度的书画比拼已经要开始了,他忙不迭地拿着那幅画去参赛。

离开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当真是眉眼弯弯。

映雪在梅树林之中偷偷地瞄着他,看着他手中拿着的毛笔甚是好奇,又见他的纸上也是一树梅花,便以为是在画着自己,当下羞红了脸,鸦羽一般的睫毛搭在脸颊上,楚楚动人。

夜色降临之际,她还在等待。

那个人……还会来么?

从冬天等到夏天,从梅花开等到梅花落,她始终在托着腮凝望他离去的方向,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遇见他的情景。

他眉眼深刻,大抵是招姑娘喜爱的吧,不知道现如今有没有心仪的女子呢?

他身着锦衣,看起来像是富贵公子,能否会喜欢一只妖精?

他嘴唇单薄,又总是含着笑,会不会是一介薄情之人?

后来她终于是修成了人身,于是常常去外面蹦跶一圈,听听那说书的人讲一讲这世上的痴男怨女,有时候也会有那小妖精幻化成人的故事。

听着听着,她总是觉得很奇怪,好像有人在看她,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妖似的,于是脸颊发烫,忍不住匆匆忙忙地离开。

越是想走,就越是走不了。

“哎!姑娘可否赏两个铜钱?”

铜钱?这两个字冒出来的时候,她忽然间愣了,于是歪着脑袋问了句:“铜钱……是什么东西?”

那满脸横肉的酒庄老板登时就吹了吹他的胡子,瞪了映雪一眼道:“哟呵!想赖账也不能这样吧!人家说书人费了口舌给大家讲故事,别人都给了铜钱了,就你在这给我装?”

“我……”

映雪还没有被人这么训斥过,此时就只能低头揪着衣角,眼底已经泛出了泪花花,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梨花带雨了。

酒庄老板色心顿起,一下攫住了她那光洁的下巴颏,笑眯眯地说:“没有铜钱也行,不如……跟大爷我睡一晚?”

这酒庄老板本就是赤泽城的小霸王,他跺一跺脚,便是没有人敢言。此时的映雪还抱着希望,向其他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然而所有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一个肯站出来的。

除了段京墨。

他一袭月白长衫,眯着眼睛到了酒庄老板的跟前,直接塞给老板一锭银子,扬起下巴道:“银子归你,姑娘归我。”

说完了还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很是桀骜地附在映雪耳边:“走吧。”

她瞧见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僵住了,他说的话在耳边响啊响的,可就是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尔后又瞧见他那单薄的唇瓣张开了,便是听清了他的话。

他说:“跟我回家。”

这句话如同一首美妙至极的曲子,一遍一遍地在房梁上回荡,缠缠绕绕,把她的一颗心都给勾走了。

出了那家店,说书人还在说的神采飞扬,但映雪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意识里面只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那眼底里一望无际的温柔,和那浅浅的梨涡。

他说:“跟我回家。”

那时候的她不会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也还是会想起这句话,并且,还是如同当年一般,心底的欢乐如同蜂蜜一样漾开了。

他就真的把她带回了家。

段家那时候还处于鼎盛时期,段京墨作为段家独子,自然是要承担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因此家里决定和其他家族联姻。

映雪成了他的挡箭牌。

但是她也很喜欢做这个挡箭牌,每天在段府之中穿行,托着腮看段京墨钻研书画,为他研墨,听他念诗。

一切的一切都最平淡不过,也是她在那梅林之中就梦寐以求的。

问题也随之而来。

她并不懂得那些繁琐的礼仪,却也要被逼着学什么琴棋书画女红女礼,最初的时候想着为了段京墨也就委屈一下自己,可是时间久了,越来越发现自己是万万委屈不得的。

思来想去,她去找了段京墨,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困惑都说了说。

然而那时候的段京墨思想已经被禁锢了,他想都没想,就说:“女子家本来就是要学些礼仪的,不然以后如何侍奉公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揉了揉太阳穴补充了句:“似乎不太对,姑娘应该去寻一个如意郎君,待这段时间过去了,在下就送姑娘回家,可否?”

“不劳烦公子了。”

当下映雪就收拾了东西,趁着晚上自顾自地离开了。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很生气,一直在路上了,也还是很生气。

气得并不是她学礼仪,而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把她真真正正地当成情人,而是一个挡箭牌!

她离开了,也笃定了他不会找得到她,于是打算从此后再也不相信尘缘,孤苦伶仃地去做一株梅树。

她清楚地记得,这是一个雪夜,她似乎是失去了那个让她从冬天等到夏天的男子,然而,遇见了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