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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布是忍着疼痛开车回到雉洲的,直接把车开到了第一人民医院,进了急诊室就拍片、住院、挂瓶。阿袖打着母亲的关系还把值班的副院长汪奇找来了,帮助安排了一个单间的病房。
黄布问汪院长,这到底是什么病?
汪奇笑笑说,是气胸,小事一桩。又说,还好,你还不严重,不需要穿孔,不过,你得好好休息,你的烟是碰也不能碰了。
汪奇走后,黄布又问阿袖:医生怎么说?
阿袖说,一样的,真是吓一跳。半个月,快点十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黄布认为汪奇和阿袖是联合起来骗他。他从来没有住过院,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他都一窍不通。
汪奇走后,黄布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黄布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走了一个通体透明的胡同。胡同长长没有尽头。黄布走啊走,他看到了亚亚、晓晓、马韵萍、崔洁、林娜、叶子和萧虹。她们站在两旁,愤怒地向他瞪着眼。黄布一一向她们抱拳求情。她们又咧嘴哈哈地笑。黄布慌乱地从她们面前通过。突然,隧道的灯光灭了,眼前一团漆黑。他一脚掉进了窟窿,身体快速地垂直下降……
黄布是从自己跌入万丈深渊后的一声尖叫中醒来的。他醒来后,看到很多人围着两边,章法、马总,还有阿袖、医生、护士,病房里还春天一样绽开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黄布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阿袖呢?
黄布住院的时候也是章法最为头疼的时候。
章清又来找他了,还是来酒店上班的事。章法说,过几天等我安排好了你再过来,工资么现在就给你算起。
章法不怕花掉几个钱,反正自己的亲兄弟。章法知道这件事也已经回避不了,但能拖一天是一天。他真希望黄布能早一点出院。这么多年来,他对黄布已经有了依赖。
但是章清还是天天来酒店。章法说,不是说了吗,等我安排好了你再来。章清说,酒厂反正已经关了,也没有人愿意买,还是来上班好。
开始几天,章法顾自忙碌,也不大答理章清,后来发现章清每天在他面前晃悠,他和客人在办公室里谈事,他也坐着不走,有时侯还插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章法知道章清正式上班后会给酒店带来很多问题。
章法曾经找黄布专门商量过这个问题。黄布让他沿着三个思路给章清谈。黄布说,看来让他退股是不大现实,酒厂不搞了,章清就把希望全押在酒店了,再说酒店的效益这么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股份继续,但经营由你负责承包,每年分红给他一个固定的数字。第二就是股东不参与经营和管理,请一位职业老总,按照现代企业管理运作。第三就是把酒店评估后作价高一点,两人中的其中一位买断,他不买你损失一点钱,但落个清静。他要买你只有另起炉灶。黄布认为,第三个办法是最彻底的办法。
章法狠狠心,按照黄布的办法与章清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谈话,但谈判失败了,尽管章法没有明确涉及三点,但还是探到了章清的意图。
这三个想法章清都不同意。
章法没有心情呆在酒店,想找人打牌或麻将,和几位朋友通了电话,竟没人有时间陪他。他去街上晃悠了一段时间后,晃着晃着到了医院门口。他进去探望黄布,看到一个女孩正在和黄布亲昵地说着话。黄布跟章法介绍了晓晓,说晓晓是自己的表妹,自己生病不知道怎样也被她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晓晓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上身套了一件乳白色的外套,胸襟竖着两排珍珠纽扣。晓晓的头发染成了棕色,一道黑色的头圈上扎着一个紫色的蝴蝶结。章法打量着晓晓,觉得这个女孩似曾相识。
黄布说,你不可能认识的,一定是套近乎吧。晓晓笑了,章法也笑。晓晓说,居然似曾相识,那等下给你个机会,送我回家。
章法说,哪是肯定的,小事一桩。
清明山墓地的程伯在秋季的第一场雨后住进了医院。开始的时候,程伯觉得自己扛扛就能过去的,不就是感冒吗?后来就卧床不起了。墓地旁边的邻居打电话给学校,学校又找到了秀芝。
秀芝回家叫来了父亲和几位亲戚,想把程伯弄到医院去。程伯不依。程伯说,我的身子骨没有这么金贵,躺几天就会好的。
家人把程伯接回了家后,程伯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家人又慌乱地把他送到卫生院。医生说,送来的太晚了,你们怎么搞的。
在医院,程伯每天提出要回家。程伯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躺在家里,他想起一个人。他跟秀芝说,你还记得那个在墓地和我们吃饭的黄布叔叔吗?我的衣服口袋里有他的名片,你打个电话给他,说我想见见他。程伯最不放心的是秀芝,他希望黄布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给她一点关照。他相信黄布会做到。
秀芝点点头,眼泪就留出来了。芝秀拿着名片去村口的一个小店打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秀芝又打黄布的手机。手机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一个女的声音。开始秀芝以为自己拨错了,后来那人说,黄布老师生病住院了,你过段时间再打吧。
秀芝告诉她的外公,黄叔叔也住院了。程伯说,他也住院了?有没有说是啥病呀。
秀芝说,不知道,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
程伯又交代秀芝,如果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去找那个黄布叔叔,记住了吗?一定要去找他。
芝秀点点头。
不过,程伯最后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程伯被安葬后,芝秀的家人也不让她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干些农活。学校老师来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还是没能让她继续完成学业。老师走后,秀芝躲进了房间里大声痛哭,觉得外公走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保护她了。母亲和继父本来就打算让她读个初中,然后干几年活再嫁个人家。母亲和继父又生了两个弟弟,母亲说,女孩子书读得多有啥用,在农村又个初中毕业已经管用了,即使能考上大学,也是没有能力供的。继父尽管不多说话,但在家里还是比较权威,他不松口,母亲就算有保护秀芝的想法和能力,也是无济于事。
干了几个月的活,秀芝还有点不死心,趁着母亲让她去城里农贸市场卖几只鸭子的机会,专程找过一趟黄布。她在“重金属”的楼下大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上电梯。她看着一个个人从电梯里进去,又看着一个个人从电梯里出来,一直看到了天将快黑,也没有能够看到黄布。
在回家的车上,秀芝遇到了同村的女孩晶晶。晶晶大她一岁,初中毕业后跟着别人去深圳打工。秀芝说,不是在深圳吗,今天怎么会在这车上。晶晶说,去年就回来了,现在就在城里,不去外面了,挣钱还不够开销。晶晶说自己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如果秀芝想挣钱的话,她可以带秀芝去。晶晶说自己现在每个月能挣二、三千。假如酒量好的话,每月挣的肯定会超过三千块。晶晶的话,把秀芝说得有点心动。
一个女孩的命运,随着一位老人的逝去,命运也开始变得飘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