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青藤旅馆辛酸生意\/花田街区苦涩时光

田中弘闻听此言,心中有一万种惆怅涌上心头,他眼睛发红,眼睛里的泪水很是污浊。像是决堤的河水涌出来,田仓原看到这一幕,仍不为所动,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你要知道世上不光只有你一个人在遭遇不幸,你知道我也很可怜,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田中弘一言不发,直等到田仓原离开。其他人来了,也只有一个目的,他们的措辞和语调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惊人的相似。

田中弘终于忍不住咧开嘴哭了起来,这件事被镇上的一个富户听说了,他早就看准了田中家的田地,觉得那里位置、水土都能说得过去,想在那里搞一个有机蔬菜生产基地。当吃饭的问题看起来不那么严峻的时候,如何保证食品的安全,尽量不破坏作物原有的结构,这是大家越来越重视的。富户觉得可以把这些东西种出来,然后卖给其他的有钱人。其实他的这些算计都是在安慰自己,他的本意就是想帮助田中弘,他按照市价出价,而不是利用田中弘急于将田地和房屋出手的心里把价钱压到最低。

田中弘很快就把地契和房契拿来了,富户对他说:“田中君,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从今往后我们就算是认识了。什么时候,你找到儿子了,你可以来找我,把房契和地契拿回去。至于钱并不着急还,可以慢慢来。”田中弘老泪纵横,握着富户的手说:“野田君,我非常感谢你在我遇到危难的时候还愿意出市价购买我的田地和房屋,你放心,我们绝不反悔。”野田安静笑着说:“田中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了你的忙,你因此觉得欠了我的人情,进而感到不安。”

田中弘沉默不语,野田安静说:“实话告诉你,从前我不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我的父亲是一个比丘,我的母亲是一个比丘尼。他们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当缘分把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立刻就坠入了爱河。”虽然在日本,和尚娶妻以及尼姑嫁人不算是什么新鲜事,田中弘仍然感到十分惊讶,野田安静继续说:“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我,没多久他们就各自爱上了别人。我是跟着父亲过的,据我所知父亲跟二十五个人好过,其中三个是男人。父亲告诉我说‘孩子,世尊的教诲都是对的,千万不要怀疑因果。’对于他的话我从来都是不相信的,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话是发自肺腑的。父亲小的时候养成了口出恶言的习惯,动不动就要讽刺别人,谁知道造化弄人,到最后他诅咒别人的话无一例外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

田中弘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出于礼貌,不把他的故事听完似乎不合适。野田安静说:“母亲因为不能节制自己的需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做出了许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最后身患不治之症,在病痛的折磨下慢慢死去。虽然我的父母都渴望去过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他们还是各自攒下一笔钱,我是这些钱唯一的继承人,这或许是一种巧合。我从小就不喜欢佛教,小小年纪满口妄语,只要是见到挣钱的机会,就不顾一切扑上去,等我越来越有钱的时候,当我有儿有女的时候,我开始害怕起来。果然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死于车祸。”田中弘总算是听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可他也说不上在那里还有些欠缺的地方,他要离开野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往进走,那人是镇上唯一的精神病科医生,田中弘竟认识那人。

他们打了打招呼,田中弘这才明白,自己之所以遇到这样的事,原来是这位老兄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他无论如何也耽搁不起了,飞一样的乘了火车奔向东京。见了爱子,她说:“卖了多少钱?”田中弘说:“已经很幸运了,镇上一位富户按市价收购了咱们的田地和房屋。”爱子说:“为什么不卖给本村人呢?本乡本土,以后咱们想回去,也好有个照应。”田中弘说:“再不要说什么本乡本土,我回去之后他们都来了看我。”

爱子说:“这不是很好吗?”田中弘说:“他们都向我装可怜,希望我能低价把房屋和田地卖给他们。”爱子一听这话,却叹息说:“咱们把田地和房屋卖给镇上的富户,这样咱们就得罪了全村的人,咱们回不去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先找儿子吧!找到他之后,咱们再想办法。”青藤旅馆在距离警局不远的地方,一栋灰色的九层楼房,八层和九层被人承包下来开了一家旅馆,就是青藤旅馆,这一栋楼房顾名思义就是青藤大厦了。

田中弘与妻子合计道:“我觉得要有个确切的结果,怎么也得二三年光景。我们就住在青藤旅馆,方便去警局打听消息。”爱子说:“二三年的时光可不短,咱们要设法某个营生,不然找不来儿子,咱们先饿死了。”田中弘笑着说:“不至于,我们还可以去官府领救济钱。”爱子说:“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们从来就是安分的好百姓,从不给官府添麻烦。就是饿死,也不能丢掉体面。”田中弘露出一脸尴尬,说:“我就是开个玩笑。”爱子白了他一眼,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青藤旅馆的房间都很小,田中弘租了最小的一间,且通风保暖日照条件最差。这样的房间住的时间长了一定会生病,但是他们心中想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儿子,如果是那样的话,还能省下一笔开销。人永远是这样,是要事情看起来很不是很明朗,他就很愿意被各种各样的侥幸心理带跑。在青藤旅馆的第一个夜晚果然十分难熬,闷得胸口难受。他们发现呆在街上比呆在客房里要好的多,又到了深夜,街上再也见不到行人,他们实在瞌睡的没办法了。这个时候才想着该去睡觉了,明日天朦朦亮,他们打仗一样逃出了那间客房。

爱子说:“咱们一早就去警局打探消息吗?”田中弘说:“去问问吧!我是这样想的,每天上午去一趟,下午去一趟。上午赶早,下午赶晚。”爱子说:“这个办法好。”他们站在街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警局的大门,等警局门一开,他们立刻就冲进去。这个让警局的人很紧张,立刻就把他们抓了起来,他们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

一位看上去十分斯文的女警官,她略施粉黛的脸看上去十分可爱,在她的旁边有一位年轻的男警官,脸上略带几分稚气。田中弘感觉他们不像是坏人,于是放下心来。女警官两道目光从粉色边框的眼镜里射出来,纵然被镜片挡了几分,仍然显得寒意逼人。她说:“姓名。”当她的声音飞入他的耳朵,感觉这是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声音,“田中弘”他答道。她说:“籍贯。”田中弘说:“北海道。”她说:“住址?”田中弘说:“青藤旅馆。”女警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说:“为什么要冲击警局?”田中弘说:“警官大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可是本分的北海道农民啊!”女警官说:“我看你这个人,神色慌张、鬼头鬼脑,穿着邋遢,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田中弘说:“警官大人,冤枉啊!我来警局无非是为了询问我儿子找到了没有?”女警官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田中弘说:“田中隆三。”女警官说:“为什么要来警局找儿子呢?”田中弘说:“我儿子半年前失踪,前几日刚报的案。”女警官笑着说:“你先在这里稍息片刻,我去问问情况。”

推门出去,迎面走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警官,看上去三十岁出头,他一边叹气一边在窗前嘬烟头。女警官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又是何必呢?”男警官说:“那个老太太狡猾的不得了,她的表演简直是天衣无缝,非说自己是北海道来的农民,还说自己是来探问儿子消息的。我竟然找不出任何漏洞,你说我也是多少年的老刑警了,难道我就要在这里折戟了吗?”女警官笑着说:“或许你的思路过于扩散了,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的想象力收一收,这样或许就知道真相了。”男警官哪里能听的进去,只是自言自语说:“我得维护我警界精英的名号,我一定要找到这个老妇人演技上的破绽。”

他折了回去,坐下来看着对面的爱子,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新来的警校实习生。那是一个女学生,那种清新的感觉跃然眼前。他想自己作为一位老刑警,决不能在这个小丫头的眼前栽跟头,笑嘻嘻的说:“爱子女士,如果你愿意说出实情,官府就会网开一面,一味死扛是没有出路的。”爱子一听这话居然急哭了,她哭的那么真实,连旁边实习生都跟着哭了。他挑起右手的大拇指笑着说:“爱子女士,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演技。”

爱子一听这话,哭声如海水涨潮一样恐怖,终于惊动了上司。一位更老的警官把脑袋探进来,使了个颜色,他立刻会意出去了。外面等着他的那个警官是警局的副局长,那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板笔直、目光坚定,说:“快去向那位女士道歉,他们的确是来问儿子消息的。”他说:“怎么回事?”副局长如此这般说了,他立刻回去站在爱子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因为我工作上的失误给你带来许多困扰,我向你表示歉意。你有权举报我,我会接受教训,坚决改正。”实习生也想照着做,却被他给了拦住了,说:“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如此。”

爱子说:“我只想知道儿子的情况怎么样了?”他说:“你可以先去前台询问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警官是谁,然后有你们就找到他。”爱子如他说的那样来到前台,恰好碰见了田中弘,两人见了显得十分激动,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田中弘拉着爱子的手去找一位叫岸信纯的警官,他们来到她的办公室,看见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丫头,心中甚是不安。

岸信纯虽然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不过她又与一般的女子很不一样,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练过的,目光炯炯、气势很足,她笑着说:“你们能够自己来警局,这是很好的,如果你们没有来,我还得去找你们。”爱子大惊失色,田中弘说:“我们有什么问题吗?”岸信纯笑着说:“你们多心了,我是想找你们了解情况。”爱子说:“在失踪案发生之前,我们曾经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劝他回家务农。”

岸信纯说:“仅仅是劝他回家务农吗?”爱子说:“不止是这样,我们还威胁他,如果不能够回来务农,我们就停止支付生活费给他。对了,这个我们不是说过了吗?”爱子显得有些着急,岸信纯说:“阿姨莫急,我们的确已经跟你们了解过情况了,不过这种事警方知道的细节越多,越有利于破案。”爱子说:“我儿子文也不成,武也不就。念完了大专只在家里盘桓,我于是劝他学习务农,至少可以糊口。我那眼高手低的儿子愣是听不进去,他义无反顾的去了东京。结果死活谋不到一碗饭,还得我们寄去生活费。我们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养活他一辈子,就算要养他一辈子,他难道不该呆在家里孝敬父母吗?”

岸信纯说:“你们说要停止支付生活费,然后他就失踪了。这之间到底有多少关系?”田中弘突然说:“你看你,非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这下好,连儿子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爱子说:“都怨我吗?如果我做的不对,为什么你当时连个屁都不敢放?”岸信纯立刻说:“二老不要在这里吵闹,眼下当紧的是找到令郎,不是你们谁对谁错。”两个人立刻蔫儿了,他们觉得自己是个负罪者。

深秋时节,树叶子像疯了似的纷纷往下掉。尽管每天清洁工都在打扫,可清晨的时候,你总看到树底下又落了一层。对于这一切,坂本纯二是无感的,对于他来说四季都像是春季,四季都像是秋季。表面上看做这行的人需要保持充沛的体力,精神头儿也要足。也许就是这个行业太需要充沛的体力了,精神头太需要足了,稍微体力有些跟不上,稍微有点走神儿,客人就会不满意,这样就要酿出事故。甭管客人是不是无理取闹,惹恼了客人就是你的不对,老板一定要惩罚你的。

在店里,并非所有的员工都拿不到薪水,有一个男子,身长一米八,健硕丰满,面部的轮廓也不难看,就是有一双死鱼眼睛,让人觉得有些倒胃口。他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许多男人愿意光顾他的生意,即便他开的价格已经非常高了,当然这里开出的价格要远远高于市价。不过那位仁兄的价格高的离谱,能有人前赴后继的自甘上当,这说明他有一种你想想不到的魅力。自古以来,几乎什么神都有人不敬,不过财神爷被轻视的时候还真的没有过。因此,对于这样一棵摇钱树,老板的心里怎么会不觉得欢喜呢?老板不光有机会就夸奖他,还给了他股份,让他也成了这家黑店的老板之一。

坂本纯二就在这样的日子中消磨,渐渐的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叫什么,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爹娘。只知道自己是这家店铺的一员,需要为老板挣钱,报答老板的恩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摆在他的面前,他像所有员工一样,他的身体比起从前,竟然更加虚了下去。如果不是借着药物维持,自己早就倒下了。有一部分药物是老板提供的,目的是希望大家不要都病倒让店铺关门。不过这一行竞争太激烈了,谁也不肯因为有病就下火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客人的床上,这样可以帮助老板赖客人一笔钱。

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哪位广受男士们喜爱的仁兄病危,老板毫不客气的把他丢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他被丢在了那里。老板说:“我送他去了医院。”不过员工们都在私下里传,把一个要死的人送去医院,这人是有问题的,难道他真的愿意花冤枉钱吗?这件事对店里的员工们造成心理上的震动很大。老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稳定军心,乱世需用重典,他把两个最早开始议论这件是的员工打了个半死,剩下的部分由大自然代为完成,他们很快就死了。尽管打手们很能把握分寸,但他们还是死了。老板终于下定决心给大家进行体检,员工们欢欣鼓舞,决心要跟着老板干下去。

田中弘和爱子在青藤旅馆住了许久,为了找到失踪的儿子,他们经常去警局讲故事,把关于田中隆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岸信纯反复推敲,田中隆三收到了一封信,之后没多久就失踪了。这封信跟他失踪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那就是田中隆三自己猫了起来,如果没有那就是田中隆三遭遇了不测。如果真的遭遇了凶杀案或者车祸,媒体上应该会报到。这件事如此悄无声息,有可能是他被人控制起来了。还有就是他可能遭遇了隐性的横祸,比如落入了下水道。她决定先开始把调查的重点放在各种可能意外死亡而不为众人所知的情形之上,她决定首先开始排查下水道,看里面有没有死人。

田中弘和爱子在青藤旅馆坐吃山空,他们自然十分着急,这一日田中弘出去寻生计,不巧一着急把钱给弄丢了。住过旅店的人都知道,贵重物品要随身携带的,为了安全,他把卖田地和房屋得来的钱都揣在身上,黄昏时分,回到旅馆门口,一摸口袋,哪里还有钱的踪影。他立刻急的哭起来,他在那里一直转悠到深夜。爱子看见他在那里,说:“不要太着急,岸信警官已经很努力的帮助我们在查了。”田中弘说:“我身上不舒服,转悠一会儿再回去睡觉。”

明日他借故躲在一个角落哭泣,突然发现对面的墙壁上有收购血浆的广告。他立刻兴奋起来,几乎跪下来求人家帮他接通一个人的电话,如此这般一说,他就成了定期向某人提供血浆的人,对方不但给他钱,还给他一些廉价的营养品。田中弘说自己已经谋到了营生,夫妻两个高兴的一夜未眠。当家里的伙食越来越好的时候,丈夫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起初还以为是工作太累,慢慢发现了问题。为何他手臂上有那么多针眼?等他醒来一问,田中弘怎么也装不下去了,一边哭一边说出了实情。爱子也跟着哭,哭完了说:“这里我们住不起了,要不换个地方吧!”

花田街距离警局很远了,他们还是一早一晚来警局询问。田中弘已经没办法去工作了,每天一早一晚这么一折腾,他就几乎没有了力气。爱子不得已要去谋饭碗了,夜幕降临了,她绝望的在巷子里漫步,突然一个黑影跳在她身后把她拉进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不由分说做下了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正所谓盗亦有道,你有需求烦劳别人帮忙,事后不能不给人家酬劳。那人丢给爱子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爱子把钱紧紧的攥在手里,眼泪不住的往出涌。

哭完了,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额前几根凌乱的头发。挣扎着回到出租屋内,看见爱子手里攥着票子,田中弘激动的哭了,说:“亲爱的,你谋到营生了。”爱子哭着说:“谋到了。”他们都在流泪,一个是喜,一个是悲。从那以后,爱子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在那一带出没,偏偏总有人把她拉紧那个角落胡来。完事之后还都给钱,一开始爱子像是胸口扎着千万根刺来到这里,后来刺没有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钱。在一个雨夜,爱子又来了,她身后的人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