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解释已然无用,小皇后用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我,满带倔强的小脸煞白一片,她强忍着不想流泪,不想在我面前露出软弱,可昔日的横波目,此时变作泪流泉,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长这么大,我从未遇到如此难以处理的局面,以前最坏的局面无非是死,此时却是连死都无法让她脸上绽放笑靥。
我不敢靠近,只好可怜巴巴的对她解释,我说自己确实不是朱允炆,个中原因复杂离奇,但我对她是真心的,我愿意陪她一起去死
认我说的天花乱坠,小皇后始终一言不发,紧绷着身体不让自己晕倒,秀气的小拳头紧紧握着,锋锐的指甲刺进皮肉里,鲜血一滴滴坠落,最后我试探着向她靠近,她才嗓音沙哑道:“站住。”
我站住,她又问:“陛下在哪里?”
这个确实不知道,方航却再一次插嘴:“被我俩弄死了呗,否则怎么冒充呢,你面前的家伙名叫王震,他杀了你丈夫,骗了你的身子,不过你也别想报仇了,你打不过我,我也不会让你出这个屋,即便你找到安公公,说出真相,谁又会相信呢?即便相信,此时此刻,杀了我俩又有什么作用呢?哎,你好好想想吧。”
方航说这些的时候我便静静的盯着他,一番折腾之后,我差不多也明白了,这家伙想带我逃走,所以说出真相,阻止我陪小皇后赴死,可挽回爱人很艰难,我他妈想死,谁还能拦的住呢?
所以当他说完之后,我也认命了,只是秉着最真实的心意对小皇后说:“没错,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我对你的心意不假,也正是因为我选择留下,他才会在此时告诉你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了,其实我挺喜欢叫你豆芽的,你现在应该很恨我,要是想杀,你就动手吧。”
说完,我便大步走去,小皇后癫狂的尖叫,让我不要过去,让我离她远一些,见我充耳不闻,她又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根凤钗对准自己的咽喉说,若是我在上前一步,她立刻死在我面前。
我便不敢动了,但还是坚定的告诉她,你死之后,我必相随。
小皇后不明意味的笑两声,却忽然问道:“你喜欢我么?”
我郑重点头,她又说:“我求你一事,你能答应么?”
我说,只要我能做到。
她冷笑起来,说出的语句化作一根冰锥狠狠戳在我胸口,她说:“我求求你现在滚出去,即便要死,你随便选个地方去死好了,我乃是明朝皇后,和我一起死,你没那个资格,我嫌你恶心。”
这时候我哪敢离开,可小皇后却做了一件我不得不走的事。
她抬手将凤钗戳在自己娇嫩的脸蛋上,慢慢用力戳了进去,那白皙的肌肤上渗出第一滴血红时,我的心便狠狠抽搐起来,急忙摆手说,我走,我现在就走。
小皇后哭泣道:“滚,我再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我后撤一步后,披头散发的小皇后软倒在地,放声大哭,我打心底里不想离去却更不愿看到她残害自己,方航在我肩头拍了拍,说是先出去吧,让小皇后冷静一下。
他拖着我出门,而我的眼,始终落在那坐地大哭,身穿朱红色长裙的娇小女人身上。
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方航摆布,退出寝宫十几米后,他松开我,我告诉他:“没用的方航,如果她死,我估计也不会活了,你不搞这一出,也许我还有些理智,但是现在我脑子里,心里,整个身体里装着的便是对她的愧疚。”
方航也不看我,而是落寞的望着寝宫说:“你选择陪心爱的女人去死,我没理由阻拦,不是么?真正原因还是可怜这个小女人或者说小女孩更合适,王震,说到底你终究是个普通人,你的梦想不大,而她的梦想很大,偌大的梦想全寄托在心爱的男人身上,可你不是那个人,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些,但我懂,爱到极致之后,我宁可选择自己的爱人死去,也不会希望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假冒她陪在我的身边。”
我确实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懂的就是,这个畜生毁了我的幸福。
可下一刻,我发现被他毁了的不止是感情,还有一条让我魂牵梦萦的身影。
皇后寝宫,顷刻间烈火熊熊。
我大张着嘴,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随后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撒腿便要冲进去,却被方航揪着领子,一条腿绊,一只手压,干脆利落的放到在地,将我双手背缚,膝盖顶在腰眼上,认我如何挣扎也无法起身,只能哭求,谩骂,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放开我。
方航却置若罔闻,只是盯着燃烧着的寝宫喃喃自语:“烧吧,这原本就是她的归宿,王震啊,无论现实还是此时,你的小豆芽都被自己的男人抛弃了,她选择放火烧宫而不是割腕亦不是自缢,便是要让烈火烧尽她存在的痕迹,即便你俩睡过,也无法拉进彼此的距离,她心中所想的,你永远不懂。”
我不想懂,我的视线冲进火焰中,仿佛看破了一切阻碍,脑中浮现的,便是那消瘦的红衣小女人,双目无神的靠在龙床上,任火焰灼烧她的身,也没有任何动作,平静的等待着自己的身体与心,一起化作飞灰。
火势越来越大,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像火焰吞噬的全是死物一般。
我从挣扎,反抗,折磨自己以求方航放手,到最后傻傻的看着火焰照亮了半个夜空,直到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有人大喊着灭火的话语,而那些人还没靠近,更远处,震天响的钟鼓声传来,方航说:“你听,朱棣大军看到火光,开始攻城了。”
他终于松开我,我却没有爬起来,就趴在地上轻轻的告诉他:“你跑吧方航,赶紧跑,我会叫侍卫杀掉你的!”
方航说:“随你吧,我只能告诉你,她原本就不是活人,现在又彻底消失了,你若感觉心痛,便要想想如果你回不去,文静,许祈,那些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所有关心你的人,便如你此时一般心痛,你若放得下,若是认为一个虚无的小皇后抵得过那些陪伴你二十多年的人,你现在可以冲进火里。”
被侍卫搀扶的安公公跑到我身边,一边安排人去救火,一边将我搀扶起来,询问发生何事。
我盯着方航,他却淡然与我对视,没有紧张与畏惧,我几次张口,几次想要挥手下令,却始终无法忽视他平静的目光中所蕴含的东西,正如有人在等我,同样也有人在等他。
咬着牙,我对安公公说:“皇后自焚殉国,不用灭火了,派几十个人,将宫里所有没人的房子点燃给皇后陪葬,命铁铉,带兵从承天门出击,给朕狠狠的打,哪怕全死光,尸体也要爬起来在朱棣身上咬下一块肉,传小德子,送朕与齐尚书出宫。”
说完这些,我扭头看向安公公苍老的脸孔,抬起胳膊不用他搀扶,却反手握住他那双满是皱纹与老茧的大手,低沉道:“老爷子,传旨之后,咱爷俩便永别了,若是下辈子有缘见到,我认你当干爷爷。”
安公公怔了怔,随即眼泪狂涌,他一边抹着,一边扭捏着说:“老奴一残缺之人,哪担得起陛下如此厚爱?为陛下尽忠是老奴的本分,老奴老奴这就去了,陛下,您保重。”
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索性不说了,离别的拥抱都没有,安公公像个老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带着侍卫离去,分出一队人放火,我和方航站在空荡荡的宫殿之前,依旧转身,望向那不知道还要烧多久的寝宫。
小德子很快便蹦跳着赶来,要下跪却被我阻止,我说没地方洗澡了,不洗行不行?
他笑着说无所谓,陛下龙体,洗不洗都是香的。
他一瘸一拐的带路,脸上冒起的几颗青春痘让我忽然有了个念头,便问他多大了。
他说自己六岁入宫,在宫里伺候了十一年,前几天刚满十七,那对玉狮子便是送给自己的礼物,结果被抓了,可因祸得福,反而成了皇帝赐予他的礼物。
还未成年的小男孩。
方航问他的腿怎么了。
小德子说,安公公派人打断了,以惩戒他行窃之罪。
嘴上说的轻松,却让我和方航的心里更加沉甸甸。
小德子的屋宅就是一间跑风漏雨的小房,我也没想到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居然还有这种破屋子,但小德子却很满足。
他招呼我们坐在床上,便钻进那木板床下挖土抠砖,好一阵翻找后,提出两个包袱放在木桌上。
又去柜子里取出两身太监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委屈陛下与尚书大人了,只有换上这样的衣服才没有人重视,我会将身子摆在显眼的地方,等燕王叛军攻进来,一定会尽快将所有的尸体运出宫掩埋,届时陛下与尚书大人的脑袋会自动寻找身子,只是想要头身重合,就只能先想办法挖土了,那时候奴才不在身边伺候着,一切就全靠陛下与大人了。”
我俩没有回答,心中叹息,点了点头,他又打开一个包袱,露出诸多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珍宝,小德子更加不好意思的说:“陛下,这是奴才几年来从宫中偷出的宝贝,前两年有机会出宫卖了一批,余下的都在这里,一会就劳烦陛下叼在嘴里,日后也有个用度,可惜这几年我没偷到多少,否则您也能拿去招兵买马。”
我深埋着头,不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倒是方航郑重对他说了声谢谢。
于是他又解开最后一个包袱,露出一尊奇形怪状的佛像,佛像下压着一本古书,小德子介绍说:“尚书大人,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小术,杂七杂八的有许多用处,最高深的一招可以用人皮与布料做出与活人一模一样的女傀儡,日后您陪在陛下身边,闲暇时不妨练上一练,以护陛下周全。”
那奇形怪状的佛像有四面头,八只手,而小德子说话时,我便强压着惊骇,抓过那四面佛一看,果不其然,底座上刻着八个字——眼是情媒,心是欲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