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许祈这么一说,我才发觉好像真是这样,方航的所立的木筏很平稳,根本不会随波逐流,只在一个矮浪打来的时候才猛地拔高一下,而不是被水浪淹没随后又浮了上来。
离近了,我们也看清方航的姿势,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染料在木筏上画了许多古老苍茫的纹路,竟然无法被江水冲刷掉,而他就站在木筏中央,双眼紧闭,面色坚毅,左手捻诀,竖在胸前,嘴里念叨个不停,右手则握着牛骨刀斜指向下。
离得越近,他的速度就越慢,到了我们正前方,我心里琢磨着应该就是嘲天椁再往上游十几米的位置,那木筏终于静止了。
也就在木筏静止的同一刻,有什么东西得到感应似的,仿佛在这条江水的尽头有一只顶天立地的洪荒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江水吸尽,那本来就迅疾的河流便咆哮着向下游倾泻,顿时惊涛拍岸,骇浪频迭,拍打着崖壁,卷动了河底压抑不知多少年的鱼腥味,地动山摇一般猛烈。
而方航那连扁舟的算不上的小筏子也被这水流带的猛然间前进几米,可以看到那大江之中卷起了一个漩涡,中心就是嘲天椁所在的位置。
漩涡带起的蜮鳖和许多枯骨,再一次发出了类似于饱嗝的恐怖声音,方航的小筏子却没有被绞碎,甚至在水浪间隙还可以看到那四簇火光在风雨中飘摇,微弱,却坚定不移的燃烧着,水声掩盖了方航的声音,可他的脸色却更加郑重和坚毅,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嘶声吼叫着什么。
小筏子居然就一点点的向后挪动了。
这是不合常理的一幕,我扑倒许祈的法坛上,他却一脚将我踹了下去,大吼道:“法坛容不得外人玷污,别上来。”
老子有多脏啊,还玷污!
我说师父,到底咋回事?
许祈说:“不知道,看看再说。”
小筏子再一次推到了一开始停下的水域,水流仍凶猛,漩涡仍在卷动,却再没能将方航拖过去,而他也依然是那个姿势,十分严肃的吼叫着。
我侧耳倾听,偶尔听到的一词半字连起来,他似乎在背诵某篇歌功颂德的古文?
小筏子与江水僵持片刻,也看不出最后谁会胜出,而方航却动了。
他的声音陡然雄壮起来,满脸疯狂之色,眉毛时展时蹙,吼叫着:“穷于壅堵徒奔命兮,鲧将土石频堙息。此堵彼溃无暇顾兮,白骨成山神鬼泣...”
就听到这几句,方航上前几步走到小筏子边缘,而小筏子也没有倾倒的迹象,这边肯定是下面有东西拖着,除非方航能让水面变为陆地。
而下一秒我就真不知道他是否可以让水面变为陆地了。
再一次开始念叨,我们却听不清楚,就看方航双膝跪倒,牛骨刀在左手心一抹,便是一连串的血珠子,他双手持着染血的牛骨头,平举过头顶仿佛要献给天神,而这样的姿势念叨几句,他便双手握住刀柄,狠狠.插在了身前的江水中。
牛骨刀便插在了那里,没有沉下去。
江流则骤然一滞,再次流动时,便平缓了许多。
许祈倒吸一口冷气,也不嫌我脏,揪着衣领便提到了法坛上,他问我:“那小子的牛骨刀,到底是什么来路?”
我说你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
方航不止一次吹嘘过他的牛骨刀,顾名思义那就是牛骨做出的刀,看颜色和材质也像是牛骨,他说刀不厉害,真正的厉害的是取骨的牛。
他说是一只牛精。
某个村子里的水牛,地震前夕救了全村人的命,村民为了纪念它,就把铁汁淋在牛骨上,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铁牛摆在村口,直到有天这铁牛被人推到了河里,铁牛得水就变成水牛了,它本来就是水牛嘛,便在水中活了过来,后来有个道士降妖除魔,干掉水铁牛,取牛骨做了刀。
水牛就是水里的妖精,所以牛骨刀下了水便有很大的威力。
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方航是这样告诉我的,牛骨刀比不了传说中的定海神针,但定定江河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我给许祈解释了,他就冷笑着问道:“水牛怎么救人?冲进村里的广播站,对着大喇叭喊:地震啦,起床呀...”嘲讽几句,许祈便露出个会心的微笑,对我说道:“这小子满嘴跑火车,三分真七分假,我知道他那刀是啥了,果真可定江河呀。”
我问他是啥?
许祈说,昔年大禹治水,在天下黄河中沉入一只铁牛作为镇水兽,镇.压黄河中的妖魔鬼怪不得再兴水患,同时将龙门山凿出洞口,跃过的水妖便可化龙而去,等到那些有能力水怪纷纷离去后,铁牛便成精游走,现在看来,八成是被人剁了骨头,制成了这把牛骨刀。
没想到那看上去晦涩简陋的破刀居然有如此来历,我再看向方航,小筏子前,牛骨刀依然半插在水中,但他手里也握着一把,许祈说,插在水里不是真刀,应该是水牛的魂,刚刚方航吼叫的就是大禹赋,所以招来了黄河铁牛的帮助。
一柄放着淡薄黄晕的刀魂插在水中,水流慢了下来,而方航就在那木筏子闭着眼,怡然自得的跳起舞来。
许祈说这叫禹步,也叫步罡踏斗但有些区别,一开始步罡踏斗就是禹步,后来又有了许多按照北斗规则而踏的步法,便与禹步区分开了,此时方航跳的应该是早就失传了,最古老的禹步,因为他的姿势太古怪了,不符合近千年来的审美。
自顾自的扭了一阵,方航忽然站定,在一起左手捻诀,含糊不清的念叨,却先走到木筏西北角,手中牛骨刀一拍,那燃着火焰的泥盆便被打飞出去,平平稳稳的落在了江面。
第一个泥盆拍出,方航从怀里掏出一张符,两根指头捏着在牛骨刀上一抹便燃烧起来,方航不惧火焰,燃烧的指头在空中画了个什么图案,手腕一甩,那符箓便费劲了江面的泥盆之中。
我仿佛感觉到水流的速度慢了少许。
随后是第二个泥盆...
每拍一个都要点一张符,等到四个泥盆全都飘在江面上静止不动时,正好是个正方形,将那嘲天椁的位置放在了中间。
许祈也不知道在问谁,他说:“小方航到底要怎么对付狴犴?狴犴可不会听他牛骨刀的使唤。”
话音刚落,方航手中的符箓便落尽泥盆中,随后便是让我惊掉下巴的一幕。
四簇火焰同时光芒大作,随后缓缓沉入江中,离谱的是,泥盆入了水,那火焰居然还在燃烧着,所放出的光亮也越来越盛,火光连在一起,将一大片水域照的纤毫可见,我们就好像站在鱼缸便观赏的人,一切都尽收眼底了。
这江不知有多深,火光向上扩散,没落到江底之前看不到嘲天椁和大老.虎,但却照到了水中,方航脚下,托着小筏子的两条生物。
我当场就吓得双腿哆嗦,许祈两手狠狠压着法案上,竭力探出身子,瞪圆了眼,也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与震惊。
一红一绿,两条龙。
二十多米的长度,差不多得有水缸粗细,身上是红色与绿色的大片鳞甲,每一片都有我的巴掌大,而那腹下却是一片洁白之色,四只尖锐的龙爪正在水中虚踩。
我们失神吃惊的当口,四个泥盆便落在了江底,水中的景象尽数暴露在我们眼前。
覆满江底蜮鳖,龟壳连在一起便是一张张鬼脸,只是江水不流,蜮鳖的长毛静静漂在水中,那鬼脸便不再时哭时笑,却全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盯着漂浮在水面的方航,如临大敌。
还有那露出半边身子的大老.虎,将虎头从泥中拔出来,歪着脑袋与小筏子下的两条龙对视,火光将江底照亮,我们看到它的同时,它也转头,目光依次扫过我们岸上的所有人,眼神阴冷肃杀,正是那看待死人才有的目光。
狴犴是早就见过的,我的注意力便又落回了两条龙的身上。
一红一绿,正是水族寨子里两条蛇的眼色,但这不应该呀,怎么会变成龙呢?
不到一分钟,许祈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那般疲惫,他直起腰,擦擦额头冒出来的汗水,叹息道:“厉害,小方航是飞升成仙的料子呀,”见我还盯着两条龙不放,许祈在我后脑拍了一巴掌,喝道:“醒来,莫要让自己迷失了,那不是真龙,就是两条蛟虬的虚像,你还要给它俩跪下磕头不成?”
我转过头,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问他什么意思。
许祈说,元吉天师埋下的棺材必在龙脉附近,这里也不知道是哪朝的小龙脉溃散了过来,养的这条大江也生了小龙,方航就是将这江的龙脉拘了出来,附在两条小蛇的魂上,以魂御气,你看那龙腹处,不正是有两条小蛇的黑影?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龙腹的位置有两条颜色更加凝视的影子,而许祈继续说:“你看这龙的形状,真龙是五爪鹿角无鳞,蛟龙是四爪直角鱼鳞,蛟虬才是四爪无角鱼鳞,甚至连龙的都算不上,看来这条河的龙脉还是很薄啊...也或许是方航拘不到更强的了,但仅凭这蛟虬,小方航也不是一般人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