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出现在明恩家里的时候明恩都吃了一惊,只见他头发蓬乱,眼神迷瞪,整个人憔悴不堪,哪还有一点“人中龙凤”的样子,整个一“死绵羊”状态,比前几天明恩在他家看到的更落魄失神。
不等明恩开口他就如昙花一样扑通跪在了地上,但是他不是冲明恩跪的,是朝李叔跪的,他沙哑着嗓子哭道:“李叔,你帮人帮到底吧,我快活不下去了——”
明恩和李叔忙一起拉他,明恩不明就里的问:“小子,你咋了这是?不明不白的失踪了这么久,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这把人都急死了。”
张峰被拉起来抬眼看见李叔就一下子瘫在椅子里,他一堆软肉般窝在椅子里说:“两位叔,恁都不知道,不知道我这些天是咋过的……”
明恩给他倒杯水劝他喝点水慢慢说,他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大杯水情绪才稳定了些,看上去也不那么神志不清了,明恩又给他点了一根烟,从不吸烟的他边咳嗽边猛劲的吸烟,一会屋里便烟雾缭绕了,这时他再开口就恢复了他平常的声调:“叔,这些天我心里都是飘雪,醒着是她,睡着是她,我整个人被她包围了,我就逃跑,可是我逃到哪里跟谁在一起都白搭,她就跟种在了我心里一样,于是我就回来了,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你逃啥呢,她是不是又缠上你了?”李叔问。
“不不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她要是真的肯找我倒好了,我就可以好好跟她谈谈了,如果她愿意,我宁愿死在她手里也心甘情愿,可是她没找我,是我自己心里放不下她……我都快愧死了,我都想不到飘雪的魂会这么怨恨我,她死了都还在受这么惨的折磨,可是我还以为我对她生前多么好,她到死都会感谢我对她的深情,我对我的画画这么好,让她过着这么优越的生活,我再娶的媳妇对她也跟亲生一般,她在下面会灵魂安宁呢,可是我看到她那晚对我的恨,对我如今生活的恼怒,我哪能忍心继续幸福下去呢……叔,如你不知道今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那双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她在李叔招魂的那天晚上说的话真像刺一样时刻刺着我的心呐,想想她的魂还在我身边游荡,我的心都碎了……呜呜——”
明恩听了很心疼张峰,李叔却看着明恩会心一笑,明恩刚要开口安慰他,李叔摆摆手示意明恩不要说话,他走上去拍拍张峰的肩说:“峰子,大树真看对你了,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是你得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有多可笑,你这是为了鬼来折磨人,拿死人逼活人呢,何苦呢?”
张峰疲惫的摇摇头说:“不是大叔,我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也不是有意要拆散我自己的家庭,是我身不由己,我自己看不下去我自己现在的日子,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所以我不能在幸福下去了,我不能在自私的过我自己的日子了,我得逃跑,我得孤身一人的来还我欠她的债,我害怕她看我的眼神,这个眼神夜夜在我脑子里……我不能再这样耗着了,我会疯的,而且她说了她不会放过我和昙花的,那就赶快叫她娘俩走吧,免得她们被我连累……我呢,就求李叔能想法子叫我见上她的魂一面,随便她咋惩罚我我都认了。”
他捧起自己的头紧紧的朝里挤,那狠狠的样子好像要把脑子挤出来一样,可见他是多么恨自己。
李叔呵呵笑笑说:“孩子,你心太好了,对你死去的媳妇感情也太深,就有些神经质了,自己觉得对不起她,其实我们都知道了,当年那是个误会,她不知道罢了,要是你好好跟她解释清楚了她就不会怨恨你了,你的心病也就除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自己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张峰连连点头看着李叔说:“对对对,李叔,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跟她阴阳两隔,咋能见到她,跟她解释清楚呐?她的魂不是已经飞走了吗?我咋跟她解释清楚?这些天我每天夜里都祷告我能梦见她,在心里乞求她能来梦里和我相会,但是她一次也没来过,没来过……她恨我,连魂儿也不想再跟我见面了。所以,我只有来求叔你能施法叫我跟她见上一面,不然我可真得一死了局了”
明恩脸色仓惶的喃喃说:“死,是啊,再咱想跟她赎罪,也只能死了才能赎罪了。”
李叔看了他一眼,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像跟外界隔绝了,根本不理会李叔的眼神。张峰继续哭着:“如果她的魂能再跟我见一面,我一定会把事情的经过一丝一毫的解释给她听,如果她还原谅我,我就真死在她跟前,在阴间跟她再做夫妻……”
“唉——”明恩凭空的一声长叹把张峰也惊得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紫薇她咋样了,这时候她在哪呢,还在老庙里不在啊——”
张峰忽然一激灵:“对了,李叔,她的魂不是在老庙里吗,那咱去老庙里找她不就是了吗?”
李叔听了摇头无可奈何的笑起来,说:“人鬼殊途啊,你以为见鬼跟见人一样啊?我听说解放前你们村的一个老红军出身的支书带着一群年轻人去过老庙里跟鬼谈判过一次,但是那些老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衰老不堪了,到了家就死了,那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也个个都早逝,据说如果不是那场于鬼谈判,那个红军支书可是个长寿之人,但是那是阴气把他们的阳寿都折损了。我如果带你去老庙谈判,凭你如今这个身子我怕我会害你的……”他摇摇头不说了。
“不怕,我不怕折寿,这样活着还不如早些死了,我受不了了。”张峰痛苦不堪的扯着头发低低的嘶吼。
李叔还是摇摇头说;“你不怕,但是我作为驱鬼救人的道人可怕,那是要被祖上责罚的。”
“可是如果你见死不救,眼看着我家破人亡不也是不人道不是?”张峰红着眼睛逼视着李叔,那迫切的样子像饿极了的狼注视着猎人,既怕又恨。
明恩毕竟是个长辈,这时恢复了常态正色呵斥张峰说:“峰子,别急,听李叔说话,他既然是来帮咱们的,他就一定有办法帮咱们到底是不是。”
李叔看着张峰那痛苦不堪的样子思索了一阵子说:“要不这样吧,咱还设坛把她的魂儿招来,你跟她好好说说话吧,这样她的阴气疏散在外界天地间,才不至于侵害你的阳气太多。”
张峰一听惊喜的说:“真的?真的?你真的还能把她的魂儿招来?”
李叔点点头说:“我可以招魂,但是一半也得她自己愿意来,因为凭我的功力根本奈何不了她们,我说过她们都不是一般的鬼魂,她们都是有道行的鬼,就像有功夫的人一样,所以,我只能说试试,到时候你一定要配合才好。”
张峰连连对着李叔点头感激流涕。
当夜,李叔又用道法把张峰一家的门给封了,只留张峰自己在院子里,然后又拿出他招魂的用具设了坛。
此时已是初夏时分,院子里到了夜间风开始暖暖的,带着田野里的各种农作物的香味拂过院子里的花园吹到人身上,于是那些风又裹带了花的香气,令人闻了昏昏欲睡又神清气爽。张峰此时无心赏花,更无心嗅香,他只是痴痴的看着李叔手里的桃木剑开始挥舞着念念有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了,跟着那柄剑来回的舞动着……
“完了,她不肯来。”李叔终于气喘吁吁的放下了剑,虚弱的垂下了双臂,桃木剑垂头丧气的耷拉在手下了。
张峰的灵魂好像也垂头丧气的跌到了他身上,他像被千斤重般的物品压倒在了地上。
昙花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第二天因为张峰终于回来了高兴的忘了形,一睁开眼就忍不住格格格的笑个不停,虽然张峰躺在床上虚弱的闭着眼不说一句话,但是他人在她身边了,人在了就好了。
她欢快的像个鸟儿一样做好了早饭,然后又欢快的像个鸟儿一样轻轻的扑到张峰枕边亲昵的摸着他的额头低唤:“峰子,峰子,起来吃饭了。”
张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轻轻的说:“知道了,我躺一会,你先叫俩孩子吃吧。”
她听了他居然还很温柔的语气得意的手舞足蹈起来,就连跳带蹦的跑上楼去叫画画,张峰在床上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如果他跟着飘雪走了不又对不起她了吗?这样一想,又加重了心里的沉重。
画画下楼看到爸爸就倒在了爸爸的怀里,父女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昙花和儿子呆呆的立在他们身后。
屋里就剩夫妻俩的时候,昙花低低的问他:“峰子,你跟我说实话吧,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到底是为了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离婚才离家出走的吧?”
张峰看看她瘦的那个样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温柔的握住她冰冷的手愧愧的说了声:“让你受苦了,但是,我跟你说实话,我心里更难受。”
昙花听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峰子,我求你了,不管发生啥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只要你不再跟我离婚,你要我干啥我都愿意,你说吧,你有啥难处,我都替你扛着,就是你在外面有了人生了孩子我也能接受……”
张峰听了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哈”的苦笑起来,连连摇着头笑:“你说的是啥呀你说的是啥呀……”
昙花从他怀里直起身瞪着明晃晃的大眼睛问:“咋了,不是你外面有人了出麻烦了呀?”
身心疲惫的张峰被这一阵子笑搞得精疲力竭了,他颓废的闭上眼无力的对昙花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我睡一觉再说。”
昙花等不得他醒过来,不顾他的驱赶拽着他的衣领说:“不,你得跟我说清楚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到底住在哪。”
张峰睁开眼看看他,然后叹了口气扭过头去悲哀的说:“我哪都去了,一天一个地方,一夜一家旅馆。”
昙花眼睛瞪得更大了,张峰的话超出了她的理解力,她呆呆的坐在他身边,不敢张口了。张峰很久扭过头看看他对着她温柔的笑笑说:“你担心的那件事你经管放心,你男人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别胡思乱想了,我是心里另有事,这事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就别问了,你听我的话就是了。”
昙花想起他前些天要跟她离婚的事情,就低了头可怜兮兮的问:“你还跟我离婚吗?”
张峰又哭笑了一下说:“暂时不了。”
“嗯,啊?啥叫暂时啊,反正我跟你说啊,我死也不离婚,我就粘你一辈子了。”
张峰嘿嘿苦笑了两声说:“我要是去死你也跟着我死去吗?”
昙花决绝的说:“那当然,要生一块生要死一块死,你死了也别想甩掉我。”
“傻子,那俩孩子咋办?”张峰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心里哀叹自己连累了她。
她娇嗔的偎在他的肩膀上说:“所以啊,你得好好的活着,可不能胡乱来了,看,你这几天家也不回,生意也不管,乡里的人都出动找你了,你说我这心里是啥滋味,我真的死的心都有了……你想想,咱多舒适的日子,多美满的家庭,你干嘛要没事找事啊,难道非要闹得家破人亡?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也不知道你有啥心事,但是你这样做总归是不对的是不是?”
张峰忽然烦躁的一推她说:“好了好了,你出去吧。”
对他的突然变脸昙花不知所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