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可把大伙给吓坏了,莲莲和婆婆也跑过来了,大伙把他喊醒了,莲莲赶紧用姜和红糖熬了一碗糖水给他喝了,他才缓过劲来了,大伙都问他咋了,他很衰弱的朝大伙挥挥手解释说:“没啥,我是听了大伙说的事太吃惊了,一时发昏了,没事没事。”然后又叹了口气跟大伙说:“这事先别急,更不能随便说烧老庙的话,这个老庙虽说是破旧了,但是这可是宋朝留下来的,也算是古代建筑遗址了,再说又是娘娘庙,按照咱的传统,烧庙可是对神的不敬,这事得小心,大伙都先回去吧,我会想想法子的。”
大家只得默默的散了,明恩呆呆的坐着,其实他啥法子也没有,但是他一听要烧了老庙,那么在里面栖身的紫薇不就无处可去了吗。唉,他想起紫薇又一阵心酸,我和她只隔一墙,却是阴阳两界,再也不能相见了……“爹,你好点了吗,洗洗脸吃饭吧。”莲莲轻轻的站在他身边问。
他看到莲莲又是一惊,因为村里既然真的闹鬼了而且闹得这么凶,她一个有身子的人可更得小心了,他就马上对她说:“莲莲,你听我的话,吃过了饭就去你娘家住几天吧,等咱庄上没事了我再去接你哈。”
莲莲因害怕也正有这个打算,听了就点了点头。其实不是他自己想的周到,接下来一天来,柳树村那些胆子小的女人们都纷纷走亲戚住娘家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少男爷们们在当街站着嬉笑着胡说乱侃。有老头说这个样子真像打仗时要过兵的情景了——家里有女人的纷纷逃窜。
明恩这个支书除了跟村里的几个领导研究驱鬼方案别无他法,这事又不敢向上边汇报求保护,因为上边肯定会批评他们愚昧,搞封建迷信活动吓唬人,更何况,明恩有私心,怕真的上边领导也要求销毁老庙。
但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啥办法,只有用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土常识,像草木灰围院门,洒狗血在屋门口。草木灰好弄,家家厨屋锅灶里都有,可是狗血就不好弄了,不是以前没啥吃的时候大街上到处是野狗,而且自家养的狗也不金贵,想杀就杀,如今谁家养了条狗不是跟人一样娇贵啊,不到万不得已谁肯杀自家的狗来给人家接狗血啊。最后,他不得不在大喇叭上吆喝都在家门围草木灰,但把大门都开开,好谁家出了事大伙都能进去帮忙,还把各个屋子里的灯都点着,年轻男人们都不许睡觉,点着烟在庄上到处转。
柳树村的夜里今个各家都灯火通明,人心惶惶,也有那些爱热闹的小伙子们反而“幸灾乐祸”说他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哩,倒希望鬼快点出来,最后是个美女鬼……他们谁也没有听到从那个鬼屋里传出的一声闷闷的“呜呜”声,更没有谁料到这声呜呜声是从那条“枯”狗一样的老狗喉咙里发出来的,更没有人看到他那双看起来跟它身上的皮毛一样已经干枯了的眼珠子亮了一亮,愤怒如火的光在里面闪了一闪。
只有疏花家照样关门闭户,一派宁静的景象。同贵到底没敢跟早早抗争到底——他成了早早的一条忍声吞气的狗。早早不许疏花的儿女回家,他也跟疏花说不来就不来吧,要钱给她们寄去就是了;早早不想叫疏花跟她儿女在信里提出家里来了个她,同贵就不许疏花说;她不许他跟疏花亲热,他夜里在瓜棚里睡,白天吃了饭就下地,就连话都不敢和疏花多说了,结果一个多月没跟疏花单独呆过一会儿;就是疏花凑机会接近他,他也赶紧躲开。但疏花的心被早早占得满满的,也没有余心去想他了。他和她的日子开始过的索然无味,同贵深夜独自躺在瓜棚里开始反思自己舍弃家乡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跟她过这样不阴不阳的日子是不是正确的。
昨夜柳树村里遇鬼他并不知道,但是他也是柳树村的年轻男人,他也得在村里“看家”,于是他就吃了晚饭跟着村里的男人们到处吸着烟转悠。而疏花因在家里没有遇到鬼,就对那个鬼一点也“不在乎”,照例吃了晚饭关了门和早早坐到床上亲热的给她讲故事。
其实她的故事都是她过去的日子,可就是她“过去的日子”令早早如饥似渴的百听不厌,听完了一段就还一遍遍的追着她“还有呐妈,再说啊”,而且她对她这个妈也越来越依恋了,简直一刻也不愿离开她了,就是白天疏花不得不离开她下地,而且白天她也不能见太阳,但是她一听到疏花从地里回来了的声响就在屋里叫喊,非得见上她一面,被她摸摸头抓抓手才安静下来。而疏花也觉得从来没有人这么喜爱她,就是自己的亲生俩孩子也没有这么黏着她过,她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甜蜜和得意,觉得这是她人生历史上最幸福的日子,她真愿意永远这样和她相处下去,根本都忘了眼前的同贵和外地的儿女。
“妈,咱还上床讲故事吧。”早早又在屋里迫不及待的朝外面的疏花喊。疏花快活的答应了她一声,就把大门给关上了,她没有响应大喇叭上的号召——家家开门睡觉。因为她家里有一个不能被人看见的宝贝,她必须得关好门,尽管同贵今夜没去瓜棚睡在街里跟村里男人游荡可能随时回家来。到时候他叫门我给他开呗。她这样跟自己说着就又锁好了大门。
当早早搂着疏花的脖子依偎在她的怀里贪婪的听着疏花一点一滴的讲述着她过来的没一个日子,其实疏花这些年的故事除了清苦一点跟所有人的经历是大同小异的,根本没有像满汉全席一样那么秀色可餐耐人寻味,可是看起来这与早早都那么百听不厌。每次她充满各种感情的回忆她的各种时刻过往,她却一样甜蜜殷切的静静倾听,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出的痴痴光彩,看起来她真的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忽然,早早在疏花的怀里猛地一抽搐,搂着她脖子的一双胳膊也霎时变得僵硬了,她的眼睛里闪出惊恐来,疏花看了她这副样子,也抽搐了一下,惊慌的问:“闺女,咋了,哪不舒服了咋的?”
早早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散漫和迷离起来,她喃喃的嘀咕了一声:“我,我不想回去。”
“回去?回哪去?”疏花奇怪的问她,并轻轻的摇着她的肩膀。
早早忽然醒悟了,她慌张的理理头发惊魂不安的掩饰说:“我,我是说我不想回家了,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她的眼光忽然盯住了她,热烈的叫嚷着。
疏花“恍然大悟”的哈哈笑起来,又亲切的抱着她说:“我的闺女哎,你咋神神经经的呀,不是早就说好了,你既然叫我妈,你就是我的闺女了,我也不管你打哪来是哪的人,从此你就是我的闺女是这里的人,谁也不能把你从咱家弄走,就是养你的叔叔婶子来了我也不许他们带走你,你看,就连你同贵叔那时候不喜见你想赶你走,这时候也喜欢你了不是,以后可再也别害怕了,我的好闺女。”说着心疼的眼圈都红了。
但是早早好像根本没听进心里去,她只是做出相信了的样子点了点头,就恍恍惚惚的跟疏花说了声:“妈,我今个觉得困得慌,咱就早点睡吧。”
疏花白天干了一天活,当然想早睡了,无奈每天夜里都被早早缠着讲故事都得跟她讲一段才抱着像婴儿一样缩在她怀里的她睡,这时她却不听了想早点睡,她就哈哈笑笑拉灭灯绳像搂抱婴儿一样搂抱着她睡了。
疏花发出了香甜的打鼾声,但早早却悄悄的从她怀里抽回了身子。
“你知道我今个为啥把你招回来吗?”黄大鹰像一团漆黑铁塔般耸立在她面前。
“我知道,我就是来接受师傅责罚的。”早早乖巧的跪了下来。
“不,我可不是为了责罚你而招你来的,我是问你你到底是咋回事,你这仇报的是不是太慢了,不会比你等待报仇的时间还长吧?”黄大鹰背对着她轻蔑的问。
“师傅,再等等,再等等吧。”早早跪着怯怯的说。
“等等?哼,我要是说我不等了呢?”
“师傅,求你了,再等等。”早早扑上前恐惧的抱住他的腿,像个婴儿一样嘤嘤的哭泣在他的脚下。
黄大鹰低下了头,冷傲犀利的眼神变成了慈爱亲切的目光,他摸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的好孩子,我不能再等了,我等了一百年了,我怕她都要忘记我了——”
早早眼里立刻满是愧疚,她眼泪汪汪的低声说:“对不起师傅,我光顾着自己了……”
黄大鹰猛地站起来,那张脸已经又是冷若冰霜了:“你飘雪师姐做的就很好,你该学学她了,你如果今天晚上还不给柳树村里添点颜色的话,那你明晚就去阴间报道吧,三年以后你就可以投胎转世了,你就可以名真言顺的在人间享受生活了,我这里不留你了。”
早早听了如遭雷击般惊恐的跌坐在地上,然后疯狂的抱住黄大鹰哭叫:“不要师傅,师傅千万别撵我走,我还不想去那里,我不想投胎,可是我不忍心害我的妈妈,师傅,当年都是一场误会,她不是存心要害死我,她是失手捂死了我,她活着为自己犯下的罪和失去了我的痛苦不比我的魂在人间游荡的痛苦少,现在她爱我比爱她如今的两个孩子都多,她在补偿我,她亏欠我的还没有补偿给我完,我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这一世而开始下一个轮回,师傅,求求你了让我再多享受一点我该享受到的母爱吧——”
黄大鹰一向疼这个他眼看着长大的可怜小女鬼,何尝不愿意她“享受到她该享受到的母爱”呢,但是,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满足于这种享受,如果她在人间逗留久了,她的功力就会被阳世的气息所摧毁,到时候她将是自取灭亡,而且万一她被人间的高人识破,他也会受到牵连的,他不能再让她继续在那个家里贪恋人间日子了,必须令她今晚做出了断回到他身边来。
他就斩钉截铁的说:“好了,我说过的话不会更改,不过,你要是实在不忍心跟她分开的话,你可以带她的魂一块走,这样你就可以跟她到阴间做母女了,但是你要在阴间受到杀人的惩罚。”
“不,师傅,我不会杀了我妈妈的,她在阳世的寿命还没有尽,我无权结束她的生命,只是,我只想多跟在她身边些日子,你等等吧师傅,等等吧——”
“你给我闭嘴——”黄大鹰听到“等”这个字眼,沧桑年倦又饥渴难耐的心如刀绞般疼痛,他喃喃的说:“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再等了,让它快点来找我吧,快点来找我做个决断吧,我的心要熬干了,真的要熬干了——”他突然一转身对早早吼:“滚——”
早早拖着人家的躯体艰难的走回村里,她真希望这段路永远走不完,她不想她显出原形来吓她,也不想离开她到老庙里呆在师傅身边更不想杀了她跟她的魂做母女……她悲伤的倒在了一棵柳树上哭泣起来。
“我可等到你了,你今天是插翅难飞了——”她在这声怒喝里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躯体就被一道金光定住动弹不得了。她急中生智,把自己的魂破壳而出仓惶的飞到老庙里去了。
这里逮住早早的人就是李叔。原来那晚他和明恩没有抓到她,并因为疏花对她的袒护很难正面来捉她,他就无奈和明恩告辞离开了柳树村。到了家他就苦思冥想捉她的办法,他想到了明恩说的疏花那个一心要回来当家的老婆婆,当疏花答应了她一切要求后,她来了两天居然又莫名其妙的去她闺女家去住了,他想是不是跟这个鬼有关?就去暗中打听那个老太太所在的闺女家,然后又想方设法从那个老太太嘴里打听出她对家里那个陌生闺女的印象。
她说她一见到她就觉着她跟她大闺女村一个胡同里那个喝农药死了的闺女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一模一样。她下葬那天她去看了,她因为她是年轻人又是自杀,不该按照老人的安葬法入老坟穿寿衣,她的爹娘就在自家地头挖了一个坑,还给她买了一身时下正兴着的新衣裳给她穿上埋了她。不过老太太就说到这里下面再不说了,李叔就又去她大闺女的庄上偷偷去看了那个大闺女是坟,他并没有从坟上看出啥来,但是他设法去了那个闺女的家里,看了那个闺女生前的相片,就夜夜来到柳树村来守株待兔。对于昨晚上柳树村的闹鬼,他已经知晓,但是为了怕打草惊蛇,他故意没有跟明恩接头,果然今晚成功的截获了早早。虽然她的魂已经跑了,但是这已经足以令疏花相信她是个鬼了,她再也不敢来她家里作乱了。但是他现在还不好去疏花家里跟她说明情况,这样一是怕她受不了刺激,二是他怕疏花不相信他,反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这事要先跟明恩商量,毕竟这是他村里的事,他是来替柳树村捉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