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爸,妈,我在魂飞魄散之前能见到我的爸妈我觉得太幸福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吃力。同贵心疼的要把那块砖抓碎,他恳求的叫着:“别,闺女,你别这么快就走哇,爸还没见过你呢,你别不等爸见你一面你就走啊,你好歹跟爸说是谁害了你爸替你报仇啊——”
那个声音同样痛苦微弱的哭着,她忽然说:“妈,你去找一个玻璃杯子来,把我装进去拿到屋里吧,我要让爸爸看看我,我也好好看看爸爸。”
疏花颤抖着从屋里拿了一个玻璃瓶子来,把口对着砖缝轻轻的念叨:“我的闺女,进到这里来吧,妈带你进屋。”
忽然一个透明的物体钻进了玻璃瓶子,疏花和同贵一人一只手抓住瓶子,小心翼翼又急急切切的跑进了屋里。同贵看着瓶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哭着说:“我的闺女,你快显形让爸爸看看吧,爸爸能看你一眼死也瞑目了。”
那个瓶子里的透明物体像水又想雾一样慢慢的流转,幻化,渐渐的脱胎出一个少女的样子,那样子竟然跟疏花少女时一模一样,同贵惊呆了,疏花恍惚了。她看着那个自己往昔般的小小形状说:“这是你还是我?”
“妈。”她在瓶子里开口叫了一声妈,疏花如梦如幻中“哎”了一声,她忽然抱紧了那个瓶子。那个瓶子里的少女又对着同贵叫了一声“爸。”同贵也战战兢兢的“哎”了一声,居然不敢相信似的退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她——在玻璃瓶子里的他的女儿。
“妈,我知道我的名字叫盼盼是不是?”疏花抱紧瓶子连连的点头,同贵看看疏花看看瓶子里的女儿,口里喃喃的说着:“盼盼,盼盼。”
“是的,我是盼着早一天能带她见到她的亲爹,可是她却在找她亲爹的路上死了,我苦命的闺女啊——”疏花哭的撕肝沥胆。
同贵忽然扑过来把疏花和那个瓶子紧紧的贴在胸口,泣不成声的叫着:“我对不起恁娘俩我对不起恁娘俩。”
“爸,妈,恁俩都别说话了,我快要不行了,恁俩听说把话都说清楚吧。”她轻轻的说。
俩人把哭泣生生的咽下,把汩汩流出的眼泪也忍在眼里,用泪眼看着玻璃瓶中渐渐模糊的亲生女儿。盼盼说话了:“妈,你还不知道我为啥十八年后来到咱家,为啥我没有去阴间转世投胎的吧?现在我跟你说,妈我之所以不甘心去阴间好好的投胎而是我恨你,我那一口怨气告诉我的灵魂要报仇,找你报仇,但是我再也回不来了,我就哭,我就哭,于是咱村南的老庙里的精灵好心收留了我,他不但养育了我,还教我修炼,我才能这样接近恁,来到恁面前。那天我要出来时看见邻村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闺女上吊自杀了,尸体刚入土,我就附身在她身上来到咱家了。我决心把你幸福的家给搅散,把恩爱着的恁俩给拆散,叫你生不如死,也把柳树村搅得乌烟瘴气,这样我的仇报了我师傅的目的也达到了。”
同贵和疏花满脸惊惧。
“可是,我发觉我边迫害你边不由自主的依恋上你了,可能我太需要母爱了,我太爱我的妈妈了,我的恨不足以把我的爱抵消,于是我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想时时刻刻的藏在你怀里,听你一遍遍说你的日子,我是那么想知道在我离开你以后你过的一点一滴的经历,这样我好在想象中把我自己加进去那些日子里,好独自慢慢的品尝和咀嚼那些我假装在享受的日子,妈妈,我的妈妈,我真想永远扑在你怀里,经管我永远是鬼,经管这样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投胎重新做人,这样我这个鬼会最终消化在你的怀里,那样我会很幸福的消失,但是,老天不给我这个幸福机会,我是我师傅养大的,我得为它效力,他比我更苦——”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你师傅要你做了啥事情,你到底是被谁伤的,你快跟爸爸说,爸爸一定要为你报仇——”同贵疯了似的抱紧那个玻璃瓶子,掀开衣裳把它贴紧他的皮肤。
“爸爸,别管了,这不是你们人间该管的事,你们也管不了,以后我走了,你和我妈再也不会为我发生矛盾了,你要跟我妈好好过日子,我的奶奶要把她接回来给她养老送终,我弟弟妹妹也想我妈了,你们俩去学校看看他俩吧……爸,爸我对不起你,我这些天对你伤害很大……有一件事,我,我要跟你说清楚……”她透明的形象开始变得浑浊,模糊,那说话的口气也逐渐口齿不清。疏花和同贵都伤心欲绝,可是他们除了抱紧瓶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灵魂灰飞烟灭了。
同贵声嘶力竭的叫着:“盼盼,我的闺女,你说啊,你快说吧,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尽吧,别在带着遗憾走了——”
“爸爸,爸爸,那,那个女人,是假的,是我变出来的——”她的声音随着那个透明的形体变成一团浑浊的雾状,然后又一丝一缕的消失殆尽,直到变成一个空瓶子。
同贵把那个瓶子依然贴近胸膛一动不动,许久他喃喃的说:“我真的有一个闺女?我的闺女叫早早?”
疏花看着他,他表情忘我,双眼迷离,好像已经神游而且:“我有一个闺女,她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到死也不知道我是她爸爸,而是十八年后的鬼魂才知道我是他爸爸,而她又是鬼魂也做不成了才知道我是她爸爸了,你说,我跟她哪个更苦呢?”
疏花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下来,她抱紧他说:“同贵,都怪我,都怪我啊,我要是不带着她跑就好了,我怎么不自己先跑呢,等找到了你再来救她走啊,我咋就活活葬送了我闺女一条命啊。”
俩人又一起哭起来,直哭道俩人的嗓子都哑了,疏花止住哭劝他:“同贵,别难过了,好歹咱算见了咱闺女一面,他也叫了你爸爸,你也该知足了,她也该甘心了,好了,她走了,也就不会再痛苦了,咱呐,也听他的话好好过咱的日子。”
同贵不语,只是抱着那个冰冷的瓶子死不松手,任疏花怎么劝怎么夺都不松手,疏花知道他心里有多苦,就轻轻的说:“那你也不能老抱着它呀,多凉啊。”“我要抱着她,我要暖热她。”疏花不再夺那个瓶子了。
同贵摸着那个瓶子说:“盼盼,爸爸相信你没走,你就在这里面,从此爸爸天天看着你,夜夜暖着你,你不在饥寒受冻,也不在孤苦无依,爸爸抱着你,暖着你。”从此那个瓶子每天夜里都被他抱在怀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