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去了哪了呢?她还在路上。她要去哪里?她要去找黄莺莺。
她想二十年前凄凄苦苦的一路来找她的负心情郎一样又开始了游荡寻找,当年的寻找还可以跟着他的气息来追,可是如今她既不知道莲台山在哪里也不知道黄莺莺还在不在莲台山。但是她只能先去莲台山,然后在打听她的所在。
可是苦就苦在她是个没有原身的鬼魂,她不能像黄大鹰和黄莺莺一样随便幻化为人形向路人问路,她的魂魄也只能在夜里才能浮现在天地间,她如果一见阳光就会像海参见了油一样会渐渐化掉。她必须每天在太阳升起之前找个不见阳光的洞穴或者深窟藏起来。
这个夜里,她又奔波了一夜,看看晨曦又要初露了,她赶紧慌慌张张的寻找蔽日之处,在四处寻找后才发现空旷的四野处一座小桥下有一个石窟,那里流水潺潺,凉风习习,况且小桥一侧还长着一棵粗大的老柳树,可能是长在水边,柳树长的枝叶茂盛,在蓝幽幽的清晨里一片浓黑。紫薇很欣慰找到这么一处避秦之地,就纵身飞进了石窟里。
她一进去就吃了一惊,因为石窟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女人,显然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因为她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一副孤苦无依的可怜相,不过凭着她发出的轻微的呼吸声,她知道她还没死,就也顾不得自己是个没有形体的鬼魂万一吓着她怎么办了。大声冲着她问:“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
那个女人其实根本不会看到她是个鬼魂,因为她根本就睁不开眼睛了,她的眼睛已经哭瞎了,她被这突然的叫声喊醒了,她微弱的说:“我是憨憨的亲妈,我是憨憨的亲妈……”然后任怎么问都是这一句话。
紫薇听出这个女人神智可能不太清了,看她那副皮包骨头的身子和虚弱的状态,知道她一定被饿了好久了,但是看起来她还有救,就叹息了一声轻轻说:“你等会,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说过这句话就有些犹豫了,因为东方已经发红了,太阳随时都会喷涌而出,而那光芒万丈的眼光一落到她的魂魄上她便同早早一样烟消云散般无影无踪。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决定冒险一救了。
她飞到柳树稍头从高处才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她就不假思索的朝村庄里游荡去。这时小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冒出炊烟,那好闻的柴禾燃烧味随风吹来,她闭上眼睛陶醉了一下,但是她不敢耽搁一刻,急急的朝村子第一家厨房里飞去。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只是看着这里的村庄看起来很贫穷,都是低矮土坯房和茅草房,院子里到处鸡鸭猪羊乱跑,更显得狭窄,贫困。她看见这家厨房里有一个年轻的农妇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在烧火做饭,她头上顶着一个花头巾来挡锅底口吹出来的柴禾灰,她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往锅里送豆秸,忽然外面堂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她看看冒着烟的锅,就又送了一把柴禾起身往外走了,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灰朝屋里亲昵的喊着:“来了来了我的宝儿,妈给你蒸鸡蛋羹呢。”
她一出去,紫薇就一口气吹开了那还冒着烟的锅盖,看到锅篦子上馏着几个白馍馍,中间有一碗黄嫩嫩的鸡蛋羹。紫薇惊喜:这正是最适合虚弱人吃的好东西。她就卷起那碗鸡蛋羹狂跑。
一出厨房她就头脑一昏——眼前的朝霞已经如日头般叫人真不开眼就了,其实不是朝霞如日头,是朝阳已经出来了。此时天空一碧如洗,火红的阳光正一览无余的从天幕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村庄和碧绿麦田照的通亮。紫薇不由尖叫一声仓惶飞回了厨房,可是这间农家厨房是用玉蜀黍杆和稻草搭的,这时日光丝丝缕缕的从厨房顶上射下来,她根本无法存身。她急的团团转,这时那个农妇抱着孩子朝厨房里走来了,她边哄着孩子边说:“锅里蒸的鸡蛋熟了,我先为喂宝儿鸡蛋吃。”
紫薇听了赶紧把那碗鸡蛋羹又放回了锅里,她一转身,发现锅灶边倒扣着一个瓷缸,她一急就钻进了里面去。
紫薇在缸里听见那个农妇快乐的叫了声“呀,你爸爸从地里回来了,赶紧掀锅吃饭喽——”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快活声音说:“哦,宝儿,爸爸回来了,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叫爸爸亲亲。”马上就传出孩子和大人的嬉闹声。一会就又听到他们咀嚼东西的吃饭声。这时那个男人边吧唧着嘴吃饭边说:“哎呀,真是可怜呐,这有钱人就是狠心,咱西边东石村你知道吧,那个庄里的贩卖私烟的黑财主李福来,听说最近他又从外面勾搭了个女人,还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要跟他媳妇离婚把她赶出去。他那个媳妇本来就是外地人,听说娘家也没人了,她上哪去,况且她也舍不得她孩子呀,就死活不走,他就把她打出了家门,如今人也不知去向了,那个女人就恬不知耻的住进了他家,还叫他儿叫她妈,都说那孩子天天哭的呀邻居听不下去。”
紫薇一听就想:难道他说的就是桥头下石窟里我要救的女人?这时女人愤恨的声音传来了:“呀,这都啥年代了,这新社会还敢兴地主爷赶丫鬟似的丢弃媳妇啊,那个女人也是太肉了,哼,告他去呀。”
那个男人说:“哼,说是这样说,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是被赶走了还是被打死了,就是她不死,一个女人又没钱没关系的,要告他这个有钱的土恶霸告得赢吗?哎难呢,那个女人又没个娘家人,她死她活只有听天由命了,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了。”
那个女人就叹息了一声说:“是呀,女人遇到个恶男人就是这么命苦,可是也没法。”
厨房里就沉默了一会,然后俩人又说起了别的,那个女人可能因为听到别的女人的悲惨命运,觉得自己的命很好吧,说话就很欢快,笑的甜极了。忽然她惊叫:“哎呀,这刚才出的好好的日头,咋一会又云彩了哩,别是要下雨吧,这天儿就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了。”
一会她急切的声音传出来了:“呀,我看这天还真要下啊,这云都厚厚的把日头遮严了,快点把我才摊上的麦子收了吧。”
紫薇就听到俩人匆匆走出了厨房的声响。她听了很兴奋,因为日头被云遮了她就可以出去了,她很担心那个女人,万一那个女人等她回去了饿死了那她就会觉得她的死跟自己有关。她从缸里钻出来飞快的朝锅台上看,发现那碗鸡蛋羹已经进了这家孩子的肚了,锅台上还有一碗没喝完的米汤,馍框里还有一个热腾腾的馍馍,她就随手抓了锅台上一个袋子,把米汤往里一倒,抓起馍馍就朝外飞去。好在夫妇俩正忙着收麦子,没看到在空中飞的馍馍。
天公有时候真是作美,当紫薇飞到桥窟里后,那层厚厚的乌云竟然又云开雾散了。估计那对夫妻要骂太公戏弄他们了吧。
紫薇把热乎乎的米汤轻轻灌进这个女人嘴里后,她竟然渐渐恢复了些气力,说话声音也有些力气了,但还是那一句“我是憨憨的亲妈,我是憨憨的亲妈。”
紫薇想起那个男人的话,就轻轻的在她耳边问:“大姐,你的男人是不是叫李福来?”
那个女人一听就猛地把一直垂在地上的手朝空中一抓,好像要抓住说话的人,但当然她抓不住。她就徒然的扒拉了几下又微弱的垂下手吃惊的问:“你是谁呀,你认识我呀,我这是在哪呢?我咋啥也看不见呢?”
一听她说啥也看不见紫薇还担心吓着她的心就放下了,她又对着她的耳朵说:“我是一个过路人,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是听说一个叫李福来的男人抛弃了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哭着找他的亲娘,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个女人一听就浑身发抖,突然张开嘴呼喉咙里噜呼噜的响着,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着嚎哭起来,那哭声歇斯底里又没有气力,就像被紧紧压着的气球,马上要爆裂一样,看着她憋得青紫的脸,紫薇赶紧用手给她搓胸脯。她终于“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血,然后才嘤嘤的哭出了正常的声音。
她哭了一会就跟紫薇说:“我的眼睛估计已经哭瞎了,我也看不到你的样子了,但是我能觉出你是一个好心人,不然也不会对快死的我这么好……不错,我就是那个黑心贼李福来的媳妇,我的儿子叫憨憨,他才四岁,我老家是山西人,他五年前打了人犯了事就跑到俺那里的大山里了,我是在山里拾柴禾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快冻死的他,我就回家叫来我爹,我爹可怜他就把他背回了我家,他醒来后我爹问他是哪里人咋会藏在这里呢,他就跟我爹说了实话,我爹觉着他很老实,也觉着年轻人哪有不打架惹事的,就叫他在我就爱躲了一阵子,后来他就看上了我,有一回趁我爹不在家欺负了我,我爹是个老实榆木的人,知道我俩办了这丢人事后,就把我和他一块赶了出来,我就跟着他到处流浪了一年,后来他觉着他家里的事也该过去了,就带我和儿子来了家。没想到他运气好,到了家就摸着了生意门路,慢慢的发了,我以为我儿子也有了,日子也过好了,再也不愁活路了,可是,他就忽然从外面领了个女人回来要和我离婚,说给我钱叫我滚,那个女人也跟着撵我出门,说从此我儿子就是她的了,还拿好吃的哄着我儿子叫她妈。
天啊,我哪里肯呢,我可舍不得我儿子啊,我就跟他闹,他就打我,那个女人也拧我掐我,我又没有一个亲人,我只能苦挨着,我最后也不敢闹了,就想着只要有我碗饭吃,叫我在这家里守着儿子,随他们的便吧,谁知道我自甘这么下贱也不行,那个女人也容不我,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我正搂着儿子睡,忽然一个布袋就套在了我的头上,然后我就被一阵好打,我就听见我儿惊叫了一声妈就啥也不知道了。我又睁开眼睛后就躺在这里了,可惜我全身都跟散了架子一样动也不会动了,我只有哭,哭昏了又醒,醒了又哭……我的憨憨啊,他可从来没离过我的身啊,我这说没就没了,他不哭死苦活啊我的儿啊,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哪,我这个样子也活不成了,我咋还能回去再见他一面呢。”
紫薇这时候想起了自己当初被张明恩抛弃的情形,心里又是对这个可怜女人的同情又是对这个李福来的男人痛恨,她就一鼓作气跟这个女人说:“大姐,你放心吧,既然你今个碰到我了,你这事我就管到底了,放心,你身体只是受了外伤,再加上又饿又哭的才这么虚弱,你不会有啥事的,现在,你听我的,把这个馍馍吃了,到天黑我就带你回家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