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半闲有些发愣地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来。周末一到,身为住宿生的他也像其他学生一样回到他的家。
只是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同样是暂时的,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他只是一个特工,每个星期的回家也只是他为了定期向上头报告天陨计划的执行情况。
驾轻就熟地利用特工手机接通组长的专用线路,那张总是挂着慈祥笑意的脸庞再次出现在虚拟屏幕上面。有时候半闲真的很怀疑,这个老人到底是不是被请来当替身的,怎么看上去一点组长威严都没有。
首先自然是半闲的报告,内容无非是这个星期里三轮做了些什么,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流水账。
然而组长总是会在半闲结束以后很满意地点头,说道:“干得好,Agent S。哦不对,是梁半闲对吧。哈哈,这个星期你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半闲对于他的问题一向是不怎么搭理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组长也明显吃了一惊,咳嗽了一声才掩饰了自己的失态,接着说道:“嗯嗯,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那么这个星期也大概这样吧,这两个多月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半闲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话题到此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组长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地问道:“那……还有什么事吗?”
半闲愣了一下,说道:“没了啊。”
“好……那我先挂了咯?”老人试探性地说道。
半闲点点头,说道:“嗯。”
老人纳闷了,平时的Agent S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还会等他先挂电话?就在他准备按下挂断键的时候,犹豫了许久的半闲突然说道:“等,等下!”
老人手一顿,心想果然没那么简单!他连忙正色问道:“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心里猜测该不会是又想改主意,说想要退出天陨小组吧,那就是太麻烦咯。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关照。”
“什,什么?”老人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谢谢?!这真的是从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天才Agent S嘴里说出来的吗?这简直跟太阳从西边出来,母猪爬上树以后还啃起了树叶来更加不可思议。
半闲在说完以后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破天荒地感觉,居然脸也红了,急急忙忙说道:“就这样,组长再见!”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剩下组长那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地呆呆看着黑掉了的屏幕,嘟嘟的忙音不断地传来。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他开心地对身边的秘书说道:“看到了没,那个一直被你骂说没礼貌的小家伙,今天居然跟我说了谢谢哎!”
他的秘书这时候也同样一脸还没从惊讶当中回过神来的表情,说道:“这,真的有些太稀奇了,他是受了什么打击吗?”
“哈哈哈哈……”老人大声笑了起来,说道:“打击倒算不上,应该说是遇到好运了吧。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受苦,现在可算是有些起色了。人这一生啊,真的不能自己一个人从头走到尾。哪怕没有遇到陪伴一生的人,也总比一个人看透陌上花开花落要来得幸福得多啊。”
秘书默默地看着老人,她还没见过他这么开怀地笑过呢。有时候她会想,这位老人在看待那个年轻特工的时候,会不会就像是祖父在看着孙儿一样,像是黄昏的他在怀念初升的太阳。
老人捋了捋下巴那一撮并不怎么浓密的花白胡须,笑着说道:“看来这次我让他以卧底的身份进入学校是对的。看着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定会逐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青春活力的普通高中生的!”
或许这也是,Agent S——不,应该说是梁半闲,他突然学会了对他说谢谢的原因。
从那以后,半闲确实如老人所说,逐渐变得像一个普通人了。他开始越来越爱笑,开始不再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从一片鲜血的噩梦中惊醒,开始越来越少地给组长报告目标动态。
他逐渐地,真正地融入了梁半闲这个角色。
不知不觉,一年半就过去了,他们迎来了高二的下半学期。
学校的生活对于半闲来说就是一场梦,一场美梦。梦里花开,梦里草长,梦里的一切都很美好,但都不是真实的。他总会想着,梦总有一天要醒来,他总有一天要离开。
以前的他,是身处于黑暗世界里,浑身浴血的杀手S;而如今的他,是身处于一片光明当中,如同初升太阳的高中生梁半闲。
现在的他,别人喊一句半闲,他一定会条件反射地回头——就像以前如果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他会条件反射地出手一般。
他知道会分别,会有“梁半闲”这个人消失的一天。他会舍不得,会难过,但不会后悔。相反的,他很感谢组长最后劝服了他加入天陨小组。就像组长所说的,哪怕他没能陪伴三轮和浮生到最后,起码他是过客,留下过足迹,也足够幸运了。
于是,当他在那一天接收到来自组长的命令时,他表现得出奇地淡然。
“半闲,现在时机成熟了,你要时刻准备着,天陨计划即将进入第二阶段。”
“好的。”
“到时候,根据我们的特工上报,‘折点’将会从蓝色特记开始,她将会和你负责的红色特记相遇。从那一刻起,你就要清楚,第二阶段正式地开始了!”
梁半闲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当第二阶段开始那时候,我们会安排一个时间让金色特记也出现,至于怎么让红色特记和他碰在一起,半闲,就看你的了。”
半闲眼底闪过一道光芒,说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组长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没那么严肃地说道:“半闲啊,这一年半以来辛苦你了。接下来还得麻烦你……”
“放心吧,我懂的。”
放心吧,我懂的,懂什么?知道梁半闲要开始发挥他这个角色的作用了,知道梁半闲不能再只当梁半闲了。
知道梁半闲这个梦,快到了要醒来的时候了。
组长不再多说,叹了口气说道:“好的,那就这样吧,加油。”
梁半闲点了点头,挂掉了电话。
他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眼神习惯性地放空起来。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浮现这些日子的回忆,三人一起去操场散步,一起吃饭,一起去三轮家里蹭饭吃,一起打闹。
他想起了和三轮一起打架的那一天,那是他打过的最爽快一次群架。他想起了藏在衣柜里的写给星晴的九百多封情书,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努力认真地写字。
他还想起了很多很多,直到他眼神逐渐恢复焦点。书桌上摆着一个小镜子,他拿起来看着里头倒映出来的自己,默默地说道:
“你是梁半闲,也是S。”
——星晴跟三轮的相遇,半闲通过跟三轮的聊天中知道了。通过这将近两年的相处,他早就知道三轮是一个不太能藏得住话的人。再加上自己对于他的熟悉,想要从他口中推断出三轮遇到的特殊事情一点都不难。
于是半闲确认,天陨计划第二阶段正式展开。
接着便是第二阶段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让金色特记和三轮相遇。
这个也不困难,因为通过与其他特工的沟通,半闲得知了金钟大概会出现的地方以及时间点。半闲只要在放学后稍加牵引,便能把三轮带到与金钟相遇的地方去了。
从结果来看,他的第一次任务非常地成功。他也得到了组长的赞许。当然半闲他自己看来,却不怎么开心。
——第二个任务,是娜娜的出现。
古的出现,以及他如何将陈筱婕蛊惑,如何让她接近三轮和星晴,一切都在十三组天陨计划小组的计算之内。
半闲要做的,是一直跟在三轮身边,以防他真的敌不过陈筱婕的时候,要出手帮助三轮。坚决不能让红色特记受到生命危险,这就是他的职责。
因此,那天晚上在摩天轮下,半闲受伤也是一半真实一半演技而已。甚至星晴受的伤,其实也并不只是由于陈筱婕下的蛊所造成的,是半闲为了让三轮能与陈筱婕可以单独对决不受外人干扰而特意加入了一点扰乱因素,让原本不至于昏迷的星晴直接丧失战斗能力。
换句话说,陈筱婕在天陨计划里,也只是充当让三轮练手的炮灰角色而已。
这次的任务,半闲同样完成得非常出色。他却知道,自己正在走一条逐渐远离他们的道路。因为等到有一天这一切都被三轮知道了以后,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在这计划当中还出现了一个意料外的插曲,那就是古在三轮身上种下狂暴因子这一件事情。这个过程发生在三轮刚解决掉陈筱婕的时候,半闲也没能察觉到这个变数。
于是,当那天晚上他们在滨海广场上面看烟花,三轮突然发狂,还把星晴压在地上,咬她脖子吸血的时候,半闲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掌控之外的事情。
——但这对计划的整个大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等到那天晚宴的时候,三轮单身赴会,半闲在一个看似最不应该出现的关头出现,还被古打飞。
其实半闲当时没有多想,只是想要借机给三轮争取一点时间,同时也是在赌。赌自己的牺牲会让三轮进一步地爆发,改变战场的局势。
结果他果然赌对了,只不过他没想到三轮的爆发不是预料之中的陨落星诀突破,而是他体内的狂暴因子爆发。
虽然如此,组长却还是非常地兴奋,因为三轮在这样的状态下明显也是增强了的,也就是说他获得了在计划之外的力量。
这力量或许是把双刃剑,但它好歹还是实打实的力量,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接下来是薄素的回归,这也在里计划之中。至于后来的修行,半闲总算是没法再左右剧情发展了。组长也明白这一点,他只是说道:“这次没关系,只要有薄素在,三轮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我们只要预计他回来以后的提升幅度,以及再之后的安排就好了。”
于是果然,三轮在一个寒假的修行以后回归,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自信,但都在组长的预料之中。
半闲和浮生刚好那天在游乐园里游玩,这一点倒是半闲没有刻意安排的。毕竟他根本没想过要把浮生也卷进来,没想到却在一次约会的时候偶然撞到了。
这之后,浮生开始越来越多地被卷进这样那样的事件当中,一直到三轮准备坐飞机飞往明珠市,才算是一个结束。
当时半闲内心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三轮这个源头离开了,浮生应该也不会再被这种事情牵连到了吧。于是他放心地让浮生留在山海,而他自己则是以参加知识竞赛的借口离开,其实是乔装打扮成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跟随三轮前往明珠市。
因此,他对于七罪堂和13J之间发生的那一场战斗也是知情的,包括后来王的分身登场,夜组织对于三轮等人的追杀,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方便在战场上,更不能做左右战局这种显眼的事情。反正这一次组长亲自出马救场了,他倒也不怎么担心。
只是他知道,计划进行到这里,也差不多到了梁半闲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
按原来的计划,只要三轮再有几个月时间,就能在他的帮助下成长到足够强的地步。接下来他就可以把一切事情告诉他,接下来就会开启天陨计划的第三个阶段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在飞机上居然遇到了银翼杀手这一个巨大的变数,之后飞机坠机,浮生遇难,医院里又碰到夜组织和银翼杀手两方的夹击。一系列的意外,让事情像失去方向的火车一般,开始逐渐地脱离原定的轨道,朝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糟糕透了。
半闲的身份被提前拆穿,浮生还被抓走了。
他一时之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一切都是最紧急的事态,根本没有时间让人迷茫,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三轮不能去冒那种险,这次可跟上次娜娜的鸿门宴不一样,这一次的敌人比上一次强大太多了。于是半闲做出了决定,他在可乐里下了miyao,让三轮无法跟着他去救浮生。
浮生,他一个人去救就可以了。
对不起,三轮。我知道你才是英雄,我只是你们生命中的过客。但是就这一次,你就让我也逞一次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