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亲事
人没事的时候,总爱回想过去。
这本是老头老太们喜欢做的事,但是今天,一向忙到连饭都顾不上吃的曹归弟,却忽然闲了下来,安静的坐在闺房中的梳妆台前,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静坐闺中思良人。
这本该是十五六岁便开始做的事,但是她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却是在思考如何将父亲辛苦打下来的曹家渡口维持下去,如今她已经十九岁,再思良人却似乎有些晚了。
但是,曹归弟知道,再不想想,以后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外面,隐隐有锣鼓唢呐的声音传来,很幽远,很陌生,但是却很急,像是在催人送葬。
送的人,就是她自己!
“婉娘子,吉时快要到了,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老身带人给您来梳洗打扮。”
曹归弟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看着铜镜之中那个没有一丝笑容的美丽姑娘,幽幽叹道:“是啊,有些晚了···”
“婉娘子,你在说什么,时间刚好,误不了吉时的?”
门外的女人笑着回应,却没听到曹归弟再说话,便又喊了一声,道:“老身进来了?”
曹归弟头也抬的应道:“你们退下吧,我自己梳洗便是!”
“可是古少爷——”
门外的妇人似乎很为难,还在坚持。
曹归弟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印出来的影子,寒声道:“我说了自己梳洗,没听懂么!”
门外安静了下来,可是那锣鼓唢呐声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惹人厌烦。曹归弟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轻轻的扯开腰带,红色的衣裙松了下来,曹归弟褪了外衣,虽然动作很慢,但是毕竟是六月,穿的衣服并不多。
很快,红色的亵衣,红色的亵裤,一件一件滑落地上。如她所好,她的闺房同样也是一片红——红色的家具,红色的帷帐,红色的被褥,红色的床铺。
所以,当光亮的铜镜中,满目殷红,如红枫遍地,但是雪白的躯体,却如同冬日里的白雪一般的时候,那种被火热的红衬托的清冷的白,竟然美得有些惊心动魄起来。
曹归弟呆呆的看着自己常被红衣包裹着的身体,忽然觉得有点陌生起来。红衣太过耀眼,莫说是别人,就连她自己,又有多少时间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了?
不知怎的,曹归弟忽然想起了李林。
第一次,是在曹家渡口相见。那时,小道士眼中骤然乍现的那种惊艳,之后,不时的偷瞄自己前胸后臀,令曹归弟又羞又恼又欣又喜,却又要装作没有发现。
那种感觉,令她心中发痒,却耻于言说。所以,曹归弟不辞而别,也是害怕自己面对李林那时不时飘来的目光。自那之后,曹归弟却还时常在夜深人静、难入眠的时候想起,依然令她陶醉其中。
那时候,她就常想,这是不是诗文之中常说的思春?
曹归弟并没有觉得羞耻,反而有些欣喜,只是为何会欣喜,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此时,看着自己美丽的娇躯,她才忽然记了起来——之所以爱穿红衣,大概是想告诉别人,自己只是一个女孩子,自己喜欢的事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坐在闺中绣花,趴在窗前听雨,抱着被子思良人,而不是跑船、应酬、做东家!
但是没有人发现她的愿望,反而把几十户上百口的身家性命,全部压在她的肩上。
自小弟走失,父母将她的名字改成“归弟”之后,她似乎就不再是自己,也没有一日是为了自己而活。哪怕是日日穿着红衣,她依然没有活成她想要的那样。
曹归弟从箱底翻出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裙,一件一件的给自己穿上,连衣带都系的十分认真。她的动作很慢,似无比珍惜。因为她不喜欢红衣,就像她不喜欢做东家,不喜欢那种重担一样。
今日之后,所有重担都将卸下,所以,她打算做回一次自己,一个刁蛮、任性、不识大体的姑娘!
曹归弟看着铜镜中一身素色的姑娘,自言自语的说道:“今日成婚,也不是什么喜事,又何须穿的那么喜庆?”
今日成婚,就是送葬!
房门被拉开,当一袭白衣的曹归弟出现在一群婆子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被映衬的一片煞白。要想俏,一身孝。但是大婚之日一身孝,便是再俏,却也俏的令人心惊胆颤!
“这——曹娘子——这——”
婆子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曹归弟却是看也没看那婆子一眼,兀自走向了不远处那个一身喜服的男子。
男子面白无须,长得还算俊朗,只是那一双眉,却如两柄刀架在一双略带凶悍的鹰眼之上,让这个男子更添乐几分凶悍之气。
“古公子——您看——这这···”
男子姓古,名承舟,乃是黄河上最大的船帮古月渡口的少东家。
在素白衣裙的衬托下,原本就明媚美艳的曹归弟,更显的温婉、清寒、动人。
因为动人,所以令人动容!
古承舟呆呆的看着曹归弟,并没有觉得她的装束有何不妥,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积聚已久的欲望。
“红衣似火,素衣如雪,也只有曹娘子这等品貌之人,才能穿出不同的隽美来!”
古承舟反应过来,却依然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欲念,啧啧称赞。
···
···
一艘快船,顺风而行,顺流而下,速度已经是极快,可是船夫却似乎还不满足,一双木浆,在浑浊的黄河水中上下翻飞,带出一片片白浪。
这艘船,自然便是曹家渡口何伯的船,而穿上的人,自然就是李林一行人。
今日风大,多云,日头就早些时候露了一下脸,这会儿,却是已经隐进了厚厚的积云之中。李林站在船头,抬头看了一眼当空那一朵比别处更亮几分的积云,道:“快要到午时了,何伯,你再快点!”
何伯不说话,憋着劲的摇浆。
他也着急,曹归弟今日成亲,吉时便是正午。但是船速已经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连他也难以控制。要是翻了船,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归弟跳入火坑,有心无力了。
“林哥儿,您稍安,马上就要到古月渡口了!”
李林皱着眉头,道:“何伯,难道那古家是在渡口上迎娶曹娘子么?”
“呀——”
何伯一愣,枯槁的脸上顿时一片煞白,手中的船桨脱手落下,何伯一屁股蹲坐在甲板上,眼中浊泪滚滚,拍着大腿怒骂道:“老糊涂误事啊!”
李林已经,连忙扶起何伯,道:“何伯,你先不用着急,究竟是什么事?”
“古家以古月渡口和古家三成船运业务为聘礼,虽然是在古月渡口迎娶东家,却是在古家的老宅拜堂成亲!”
何伯痛心疾首,老泪纵横道:“古家那老宅,可是离古月渡口有十里地啊!”
李林也是愣住了,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总归要时间。
“只可惜,逐日步需要方位参考,可是古家的老宅——”
忽然,李林心头一动,道:“何伯,你现在给我画一个地图,以我们现在的位置为起点,标出古月渡口的位置和古家老宅的位置来!”
“晚啦···晚啦···”
何伯已经失去了信心,原本以为李林身兼两帮之主,手下帮众三千多人,便有希望挽回希望,却没想到依然功亏一篑。
影子上前,安慰李林道:“主人放宽心,便是晚了也无妨,最多不是屠了古家满门便是!”
影子安慰人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是令李林苦笑不已,没好气的骂道:“打打杀杀多不健康,屠人满门这种事怎么能做,便是不怕律法,可苍天鬼神也都在看着呢!”
影子瑾然受教,李林也懒得搭理影子,只对何伯说道:“何伯,先不急,我有办法!”
“林哥儿有办法?”
李林点了点头道:“您只管给我画地图,要是耽搁了太久,可是真的就晚了!”
何伯见李林不似说笑,连忙收起心思,摸出一柄匕首,在夹板上刻画了起来。
···
···
在众多宾客惊诧的目光之中,曹归弟背着手,大步走进了古家的祠堂。古承舟笑吟吟的跟在曹归弟身边,不时的跟身边的宾客拱手回礼。
按照规矩,本应该是古承舟背着曹归弟在祠堂转一圈,然后再背回老宅去拜堂成亲,但是曹归弟却不答应,古承舟也不以为忤,满足曹归弟一应要求!
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些繁文缛节,便是直接进洞房他也愿意。
古承舟强忍着腹下的火热,凑到曹归弟身边,低声道:“曹娘子,咱们早一刻成亲,古月渡口和古家三成船运的契书就早一刻到你手上,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曹归弟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只是就这样嫁给一个凶名在外,家有悍妻美妾的草莽,曹归弟终究是不甘心的。听着古承舟的话,曹归弟身子一震,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古承舟见状大喜,双手一抄,直接将曹归弟横抱而起,大笑这走向了古家大院。
只是,却是谁也没见到,曹归弟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