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一路从百花宫出来,许多侍女和侍卫先前见她曾和那尔丹一起,也不敢过问;偶尔有几位侍女问讯行礼,却因语言不通,彼此只是笑笑而过。
残月即将走出百花宫,却又忽然念及当日俏梅如同母亲一般照顾自己,心里又有些不舍和过意不去,遂撕下一块衣摆,和一名侍女要了笔墨,写下数语,塞给侍女拿着,转身便走了出去。众人惊愕,也看不懂写的什么,却也无人敢拦。
残月出得宫来,依然牵上先前那匹枣红马,便往赤谷城中漫步而来。天亮时,只见这城中人流渐渐密织起来,许多来来往往的人群头上顶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在街道上穿插往来,如同大海里拥挤着游走的各种鱼和龟一般。再看这街道,虽不甚宽敞,但各种百货杂耍,小店小铺倒是应有尽有。
残月肚中饥饿,见前面有处卖羊肉汤的铺子,便走了过去。
店主人见有客人来,细看却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大唐人,顿时不敢怠慢,便上来牵马招呼。
残月进入店内,见里面早有四五个乌孙国男子在一处吃酒,都是商旅人模样,便在一张靠门的桌子旁坐下。
那店主人栓好马,便上来点头哈腰的招呼,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残月听不明白,索性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来掷在桌子上,指指自己肚子,又指指那店前挂着的羊头。
店主人会意,连忙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银子,欢喜着进去了。
过不过多久,酒和羊肉端了上来,外加一大碗羊肉汤,还有数张大饼。
残月把披风解下,看看桌上并无刀叉筷子,觉得奇怪,扭头看看那四五个乌孙国男子,竟都用手抓着羊肉大吃,顿时皱起眉头,索性便从怀里拿出那把“孤芳匕首”来当作刀叉使用。
残月将就着吃了些酒肉,又喝了汤,酒足饭饱,小心谨慎的把“孤芳匕首”收进怀内,却把数张大饼包好收进包袱,系好披风,便起身,正待离开,那四五位乌孙国男子却朝残月这边过来,叽里咕噜说着便把残月围住。
残月顿时大怒,便要拔出残月弯刀。店主见状,忙过来劝解,和那四五位男子说了一通,又对着残月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番。
残月也不明白,转身便走。一位男子却奔了回去,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麻布包裹着的东西来拦住残月。
残月大怒,以为这男子要为难自己,图谋不轨,便要发作。那男子连忙用蹩脚的汉语道:“好东西,十两银子,莫动气,不是打架嘛”。
残月收回腰间的弯刀,瞅了几人一眼,看那男子手里拿着一截麻布包裹着的东西,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便怒道:“不要,莫挡大爷路”。
残月拔腿便走,那乌孙国男子嘟噜着摇摇头道:“这样好的一把古剑,十两银子不要,傻掉了嘛。大唐来的,也是吝啬鬼一个”。
残月听得此言,因自幼练武,对这兵器自然好奇,便忍不住站住了脚,转身冷冷道:“你大爷我才不是吝啬鬼,大爷有的是银子,就看你的货值不值,大爷我感不感兴趣了”。
那乌孙国男子见残月有了转意,便笑着急忙上来道:“一看你便是识货的大爷,练武人嘛,一定喜欢”。
残月此时方仔细打量这乌孙国男子,只见他蓝色的眼睛细小而狡黠,一溜八字胡,头上裹着鸟巢一般的帽子,身穿长衫罩子,一条斑马条纹裤,腰间一把弯刀。
残月便冷笑道:“你带着刀,也是江湖中人吧,既然是好东西,为何自己不留着?”。
那男子笑道:“我用弯刀,不用剑的。大唐人,才用剑的嘛”。
残月一听此言,顿时如醍醐灌顶,立马跳将起来,便伸手来夺那麻布包裹着的东西来看。
这男子却急忙缩手,笑道:“说好十两银子的嘛,你没给钱便来抢,什么意思的嘛”。
残月此时想起寒江雪用的便是古剑,而这乌孙国除了当地贩卖的商旅,极少有大唐人来此,更莫说是江湖中人,且又是使古剑的。
残月想着这些,心里一阵欣喜,便顾不得许多,从腰间拿出一块银子来抛给这乌孙国男子,便来拿东西。
这乌孙国的众男子见残月如此大方有钱,又欺她年纪尚幼,是个女孩,且独自一人在外,便笑道:“十两银子不够的嘛,这样好的东西,二十两银子,绝不反悔”。
残月大怒,突然飞起一脚踢向这男子的下裆,拔出残月弯刀来便欲出手。
这乌孙国的男子想不到残月会突然出脚踢他,却踢中了下裆,立时便捂着裤裆痛苦的蹲了下去。其余四名乌孙国的男子也不是善类,早拔出弯刀跳将起来,便把残月围住。
众人便欲大打出手,突然,只听得一声宝号“阿弥陀佛”,如雷震耳,外面便走进来一位和尚。
残月也信佛教,见来了一位大和尚,便只得收住了手。那数名乌孙国的男子见有位和尚进来,便也收起了弯刀,连忙合十打了个问讯。
和尚还礼,便道:“刀可杀人,亦可救人。妄动干戈,必有后患。众位施主且莫动手?”。
残月合十,便向大和尚道:“大师从何而来?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道:“贫僧法显,从大唐长安小慈恩寺而来,欲往西方身毒国求取真经,参悟大乘佛法,路经此地。却才见各位施主欲动干戈,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欲施教化,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功德一件,不知各位施主所为何事?”。
残月便道:“我出十两银子买他那物,他临时起意,坐地涨价,得了银子却不肯给我东西”。
那挨残月踢了裤裆的乌孙国男子捂着裆一阵抖动之后,此时好了许多,便道:“大师,莫听她的,她是骗子,没给钱的嘛,她还踢了我的裤裆,现在还疼的嘛”。
残月大怒,气得跳将起来,便欲动手。
法显道:“小施主且莫动手,听贫僧一言”。
残月极力忍住。法显便对那乌孙国的几位男子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取之无道,必有无妄之灾。佛曰‘一相无相,无处着相’,况且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无益此生福德。她说给了你十两银子,你说没拿,两人各执其词,也难分解。贫僧倒是有一法子,可分辨到底你二人谁在说谎”。
残月便忙道:“但凭大师做主,我若说谎,便下阿鼻地狱,受那凿嘴割舌的惩罚”。
那乌孙国的男子便也睁着狡黠的小眼睛,捋一捋唇上的八字小胡须笑道:“大师说的对嘛,既然大师有法子分辨,我们便听大师的好了嘛,如果大师分辨不出来,便是她说了谎,要陪我阿里巴巴十两银子的嘛”。
残月大怒,便上前欲出手厮打。法显忙止住道:“小施主且休气急,贫僧自有办法”。
残月便只得暂且忍耐,怒视着那乌孙国的男子阿里巴巴。
法显便道:“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若果真没拿这小施主的银子,你把两只手一起伸出来,必定一样长,若是你拿了,必定一只手长,一只手短些”。
残月怒道:“待师傅证明了你是贼,你哪只手拿了我的银子,我便一刀剁了你那只手”。残月怒着掷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来拿在手中准备着。
阿里巴巴大笑道:“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事嘛,我两只手都一样长的嘛,根本就没拿她的银子的嘛”。
法显合十笑道:“贫僧这里有一把戒尺,不仅能量物之长短,亦能量人之寿命。你且把双手伸出来,贫僧量量你两只手的长短,便知你是否拿了她银子,也能知道你的阳寿还有多少”。
法显说着,便从僧衣里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檀木尺子来。
阿里巴巴见法显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又果真拿出此物来,一时竟有些心虚。
残月执着明晃晃的弯刀在旁边准备着,怒视着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只得把两只手抬起,伸了出来。
法显拿着戒尺,低头量了量他的左手,道:“二尺七分”。又拿戒尺来量他的右手。
残月怒目执着弯刀随时准备挥下,阿里巴巴便有些惊慌。
只见法显亦是低头,拿着戒尺仔细的靠在阿里巴巴的手臂下面来量着。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起来。
此时店内竟来了许多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法显量了两尺,脸上便有些笑意,阿里巴巴看见,顿时心里直打鼓,又看看残月手里执着随时准备挥下的锋利弯刀,还有残月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阿里巴巴的额头上便顿时冒出些汗珠子来。
法显量了两尺,只剩下最后半尺,众人都鼓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那阿里巴巴突然大叫一声,急忙缩手,怒道:“不量了,不量了,倘若你量得不准,岂不是害了我的嘛”。
众人一阵唏嘘,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残月哪里管得,一把揪住阿里巴巴的胸口怒道:“你这奸贼,还敢狡辩”。
阿里巴巴一甩手,怒道:“你这小无赖,不和你争了,这破东西你要,便送给你了嘛,我阿里巴巴还有大买卖的嘛”。
阿里巴巴领着四个同伙,一溜烟挤出人群,跑了。
众人一阵哄笑,便都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