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放下枪
“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你说了什么来着?”广播里咔嗒一声,然后是检索语音文件时的滋滋响。“啊,没错,就是这个……”
滋啦声一停,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信任升级。”
“好手艺。”我绕过一堆堆废弃的电子设备,继续我的狩猎。“我有你要的东西。”
“你的新朋友不喜欢你的礼物吗?”更大的笑声在我四周来回反射。墙角的碎玻璃交织成一大片破碎的倒影,有什么东西掠过去了。“她也不喜欢升级噢。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的旧搭档?她的小队?”
我没有回答,继续向他最后出现的位置靠近。
“他们都死了。”我听见烬阴森的笑声。他很……怎么说呢,如果非要用人类描述情感的词汇套在一个几乎全身都是机器的家伙身上,应该是兴奋吧。“尤其是特勤中尉肖娜·薇恩。当然了,他们重造了她。她很特别。”
“谁?”我让他继续说话,说不定就会让我找到破绽。“谁把她重造了?”
“当然是源计划啊。你这只蠢猫。他们重造了我们所有人。”他尖利的笑声穿透了高频,失真得令我耳朵生疼。“但等我完事之后,他们就要在你身上花更大的力气……”
黑暗中射出一枚金属的圆柱体。我翻滚着避开。圆柱体打在一堆破烂上,引起一阵爆炸,然后穿过去又炸开了另一堆碎片。
“她和你说过他们是怎么死的吗?”我听见烬兴奋不已的呼吸声。我慢慢站起来,发现自己肚子上有一个红点。就在五十米远的地方,我能看见一个高瘦的金属身影正在瞄准。
烬又笑了:“那是——”
“一个陷阱。”内部频道里出现了薇恩的声音。就在烬旁边,她现出了身形。
我跑了起来。薇恩的十字弩在黑暗里闪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但每一下她都要翻滚着躲开烬的回击。在近距离平射情况下,烬的武器准头就没那么好了,但周围的墙壁却很快变得千疮百孔。
薇恩跳起来,一把将那个身影扑倒在地。我几乎就到两人身边了。
“准备好了吗,小猫们?”烬嘶声道。“看看你们能跑多快喽。”
一个数字合成声突然开始广播:“手动过载。爆破程序执行中。城区重整即将开始。”危楼的层层污秽下,高音喇叭和橘色的灯光苏醒了。这些藏污纳垢的城区会经常性地被查封拆除,为顶上矗立的建筑群让出新的地基。
我听不清通知后面的内容,因为一连串的小型爆破开始席卷废堆。混凝土结构开始四分五裂,混杂着金属的悲鸣。
烬和薇恩猛地分开。薇恩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来。我生生停住脚步,加入了对峙。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近地与烬面对面。他肩膀里的一台伺服电机正在不停地搏动。我觉得这人身上应该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肉的部分。他没有脸,只有一个蜘蛛形状的脑袋架在钢制的脖子上。
“来啊,中尉。射我啊。”烬大张双臂,仿佛要给薇恩一个拥抱。“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薇恩从背上取下那柄更大的十字弩。弩膛两边张开了金属臂。
“薇恩!”我尽力压过周围的噪音大喊:“我们得走了!马上!”
“猎杀结束了。”薇恩低声说着,仔细地瞄准了他。“你已经是死人了。”
“如果我还算是个人的话。”烬异常冷静地说。
薇恩扣下了扳机。弩箭正中烬的前胸,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钉在了水泥柱上。烬的金属骨骼可怖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断电了。蜘蛛一样的脸也暗了下去。
“薇恩!”我看向她,但她却没有看我。她的眼中除了烬再装不下别的。
片刻过后,烬那张黑色的哑光脸孔亮起了红色的霓虹光点,靠着伺服电机从他身上匆匆滑落,看起来是打算要逃跑。
“砸了那东西!”薇恩大吼。她的手腕不停地射出小团的电浆,但那蜘蛛脑袋像昆虫一样,敏捷地躲开了。
它落在一根柱子附近。我狠命一拳打在水泥上,塑胶包络的柱体应声炸裂。蜘蛛脑袋弹起来附在了天花板上。薇恩还在不停射击,但是它飞掠而过,钻进了角落里的一道缝隙,消失在了黑暗中。
薇恩头顶的另一块天花板已经松了。没时间废话了——我沉下肩膀朝她冲刺,一把抱住她冲出一扇窗口,掉进了旁边的一栋建筑。
我们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玻璃像雨一样落下来。我看着中心城区的重重高楼降下来,把废堆化作一片齑粉。
“该死的第一天。”我喃喃地说。我张开拳套的手指活动了一下,看看是不是还能用,恰好发现手里还握着数据块。我递给薇恩。“是你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眼睛里迸射着怒火。一道弧光,紧接着一声轻响,最后是一股臭氧的味道袭来。薇恩消失在夜色里。
“警探,你把我的仇人放跑了。”她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回荡。“一个升级品可不够。”
变形
废墟附近非常安静。到处覆盖着碳黑的碎渣和扭曲的钢筋。一个小虫子似的东西在垃圾堆里探了出来。几条黑色的蜘蛛腿从掘开的洞口伸出来。甲壳上蒙了一层灰,但完好无损。它转了几圈,重新定位了方向。冷凝液溅落下来,把它洗得一尘不染——然而无论怎样都洗不干净。
一个瘦长的金属影子踩过碎石,跪在了小虫子旁边。
合金质地的虫子爬上一条碳纤维的大腿,经过黯淡蒙尘的皮毛领子,最后坐在了阳极氧化钢的脊椎顶端。虫子沐浴在上城区投下的永恒光影中,一边重新与身体接上了电路。
影子抬手把胸前的纤维甲片推到一边,将手指伸到身体的电镀表层底下摸索着,然后从碳纤维的体腔里挖出了一根短箭。箭头闪着光,毫发无损。影子手指发力捏碎了箭杆,露出细细的一条带状电路。它将这块电路小心翼翼地插进脸皮下的一个接口,就像是外科医生在做手术一样。柔软的黑色面具立刻闪烁出一片红光。
影子的胸腔里逐渐升起一支数字合成的吟唱,然后突变成一连串咯咯哒哒的瘆人笑声。这笑声在陡峭的建筑表面来回折射,一路攀援,直达顶端。
“成为我的作品。”烬对着头顶洋洋洒洒的霓虹迷宫轻语道。“你将得以超脱。”
首先,我必须说清楚——我可不想惹上什么“恐怖领主”,或者是任何詹努克所说的东西。我只是想要把这个破烂小瓶卖给那个人,而且是他先请我帮他寻找的。本来很简单的事。
但如果你是我,你就会发现事情总是不按你的想法来。
准确说是我的想法。哎无所谓了。
詹努克是个红胡子的弗雷尔卓德移民,钱多,胃口大。他瞒着自己的雇主,在私人住处堆满了古董和艺术品,其中半数都是用非法手段从古墓或其他博物馆里抢来的,他还喜欢坐在在自己的收藏品中间用餐。这其中有一些物品可以见证我们曾经的合作,其中只有两次是他出卖了我。好吧,两次半,因为那次梯队黎明号的残骸打捞已经完成了,而他却害我暴露了行踪。
不得不承认,詹努克在支付报酬的时候从无拖延,这也使得我无法对其怀恨在心。
“伊泽瑞尔,”他一边说一边将餐盘推到一边。他的牙缝里塞了好几块羊肉。“找到了它吗?”
他说的它指的是乌罗亚的魔药。是的,我的确从帕若萨附近的雨林陋舍中的重重陷阱中成功将其解救出来了。我从布袋里掏出了这个骨头和水晶材质的小瓶。它在我的掌心中冰冰凉。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我说着举起了小瓶。“很有意思的容器。我猜十有八九来自古典时期以前的恕瑞玛。”
里面的液体有一汤匙的量,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詹努克瞪大了双眼。
我决定稍微添油加醋一下。“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里面装的可不是普通的古代浆液。这可是等同于承重支柱的古代浆液。整个地方都垮塌了。我勉强捡了条命回来。”
“魔药……”詹努克的声音中带着我从未听到过的敬意。“只要一滴就足以让灵魂淬灭千年……让一个凡人的皮肤坚如禁魔石……”
他伸出了贪婪的双手。我将它收了回来。
“别急啊,詹努克”
“对,对,对,”他喃喃地说着,翻找起抽屉钥匙。“报酬。我们说好的六千整。”
“外加公会的全面认可,记得吧?”
我从小就被各种地方拒绝入场。酒吧、学校、甚至包括一次娑娜的独奏会……但皮城探险家公会的拒绝最令我伤心,毕竟我曾经那么多次在野外冒着生命危险。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人。
詹努克有点闷闷不乐。“公会并不是特别喜欢你,伊泽瑞尔。考虑到过去与你的合作经历,我觉得不能怨他们。”他拿起醒酒器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酒,灌了一大口。“你把我撂在那座诺克萨斯囚犯营里等死……”
“那是给你的报应。根源在梯队黎明号。”
“那件事也是报应,根源在那张地图。”
“地图也是报应,根源在……你的什么事。”我的牙咬得咯咯响。“大概吧。”
我有点不耐烦了。开始做好快速离场的准备。
“拜托,公会的认可相当于一半的酬劳,”我提醒他。“如果你不想履行约定,我可不愁卖给别人。”
他豪放的大笑打破了紧张气氛。“你以为我为什么有买卖总找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们拥有历史,而历史永远都是好买卖。”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去书房拿信纸。请稍等片刻。”
哪有买家把酬劳放在书房里的?这是最老套的伎俩。估计他出来的时候会举着一把燧发枪,瞄准我的漂亮脸蛋。
为了打发时间,我端详起他收藏的古董。其中有一些是我代他获取的。然后我看到一样从没见过的东西。这是新的收藏——一个石铃,和家猫差不多大。基座上装饰着奇怪的字迹。我走到跟前仔细看。
“写的是欧琛语,”詹努克大声说。“死者的语言,书写于凡界帷幕的彼端,只有进入死后世界的人才会说。”
我有种强烈的后背受袭感,所以我迅速回过身。
詹努克并没有举着一把燧发枪。而是举着两把燧发枪。
“我遗憾地通知你,伊泽瑞尔,公会再次拒绝了你的申请。”他走近一步,踏入灯光。“恐怖领主将再度复苏。魔药将助我大业。”
恐怖领主?太棒了。这次我猜的最靠谱……
我的护手开始充能。愤怒是很好的奥术驱动力。无论是积攒还是发泄,都好用。
我抬起手臂。詹努克两把手枪同时开火。这是魔法与子弹的对决。
猜不到吧!魔法赢了。魔法永远都能赢。
钝缘的弹头在魔法爆弹的冲击下白热化,然后在空气中化为一缕白烟。但面对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必须加倍小心,所以我再次给护手充能。一个嘶嘶的声响,然后嘭地一下,我出现在詹努克的背后。短距离内的传送不需要花费我太大力气,所以我用护手对准了他那个硕大愚钝的脑袋瓜,他根本来不及转身。
“放下枪,詹努克。”
“已经提前放好了。”
噢,我非常不喜欢这个语气。我向地面瞥了一眼。的确,两把手枪都在他脚边。
我有没有说过詹努克非常强壮?他可真是超级强壮。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护手,另一只手将我拉过他的肩膀,重重摔穿了他的办公桌。那个该死的石铃硌到了我的脊梁骨。我看到了一片白色,还有木屑,许多木屑。
詹努克瞄准我的肋骨补了一脚。他从我发抖的手中拗走了乌罗亚的魔药,拽开瓶塞,仰脖灌了下去。
“你的破烂护手是无法阻止不朽者的!魔药是——”
“冒牌货,”我费力地说。“不过颜色很接近。”我举起了另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瓶。“这个才是真正的魔药。你刚才喝的是沙胡蜂的毒液,瓶子是地摊货。”
詹努克望着空瓶子,表情像是刚刚喝了酸败的奶。讲道理,酸败的奶可是对消化系统有好处的。
我苦着脸站了起来。他那一脚的力道完全没有必要,但至少他放过了我的脸蛋。
“如果我是你,未来这些天里就不会离开厕所太远。”我补了一句。
他将那个华丽的小瓶扔在地上,快步走过来,然后突然呻吟起来。沙胡蜂的毒液起效很快。“你个……小混蛋……我要把你……这事没完……”
我耸了耸肩,举起护手冲着墙壁射出一发魔法爆弹。石墙开裂、融化、然后向外炸开。纸片满屋子乱飞。我捡起了石铃,蹲在詹努克新开的窗前。
“合作愉快,”我说。“这次的,呃……改建算我免费送的。”
我从破口钻出来,爬下石墙,跳到临街的房顶上。我想要尽快远离詹努克,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说,沙胡蜂的毒液是最主要的原因——明早那个地方将惨不忍睹。
我一边跑,一边仔细看着我最新的藏品。无论它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这个欧琛石铃无疑曾受到过某种黑暗能量的沾染。只要探险家公会接收大量这类物品,我就能迅速得到认可了。或许能为我准备一次宴会吧?毕竟,我刚刚靠一己之力阻止了某种恐怖领主的复苏。
说到底,通常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