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明天会有什么样的战绩
拥有大块肌肉和一个更大的心脏的布隆,是弗雷尔卓德的一个受人爱戴的英雄。每个生于冰上的孩子都知道他传奇般的强壮,能够在一夜之前砍掉整片冻橡森林或是将大山劈开。背负着一扇巨大的密库门板的布隆在各地漫游。对于那些处于危难中的人来说,他是朋友;而对于那些作恶者们来说,他是可怕的敌人。
“想听个睡前故事吗?”
“奶奶,我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了!”
“听故事可没有年龄的限制。”
小女孩嫌恶地爬到床上等着,因为她知道这场仗她赢不了。
刺骨的寒风在屋外嗥叫着,将纷飞的雪花抽打成魔鬼般的旋涡。
“要听哪一种?想听冰霜女巫的故事么?”
“不要,不听她的故事。”
“那要听段布隆的故事么!”小女孩沉默以对。老妇人微笑地说,“噢,那可就多了。我的奶奶曾跟我讲过,布隆保护我们的村庄免受恶龙威胁的故事!还有一次——那是在很久以前了——他跑赢了一条流淌着岩浆的河!还有——”她顿了顿,将一只手指放在她的双唇上。“我有没有给你讲过,布隆是怎样得到他的盾牌的?”小女孩摇了摇头。炉火噼啪作响,阻挡着寒风。
“从前,在我们村庄上面的群山里,住着一个叫做布隆的人。”
“这段我听过!”
“他主要呆在他的农场里,照顾他的绵羊们和山羊们,但他是最为友善的人,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并且,他总是满面笑容、谈笑风生。”
“但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个调皮的巨魔男孩——年龄和你差不多——在爬山,偶然发现了一间密库,这个密库就在半山腰那里,入口由一扇巨大的石门守护着,而石门的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冰碎片。在他把门打开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这间密库里装满了金币、宝石——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财宝!”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间密库是个陷阱。冰霜女巫已经对它施咒了——并且,在这个巨魔男孩进来后,他身后那扇带有魔法的门哐啷一声,阖上了,将他锁在了里面!不管他怎么试,都逃不出去。”
“一个过路的牧羊人听到了他的哭声。每个人都赶来帮忙,但即使是最强壮的战士们也无法把门打开。这个男孩的双亲悲伤无比;他的妈妈的哀叹在山间回响不已。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而这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笑声。”
“我猜是布隆来了,对么?”
“你真聪明!布隆听到了他们的哭声,于是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村民们跟他说了那个巨魔男孩和诅咒的事情。布隆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密库转身,正对着那扇门。他又是推,又是拉,又是捶,又是踹,想把它从铰链上扯下来。但那扇门纹丝不动。”
“可布隆是最最强壮的人!”
“确实让人想不明白,”她的奶奶表示赞同。“布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四天四夜,想找出解决的办法。毕竟,那个孩子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了。”
“然后,在第五天,太阳升起来时,布隆的双眼突然睁大,咧嘴一笑。‘如果我不能打通那扇门,’他说道,‘那我就不得不去打通——’”
小女孩思考着;她的眼睛也睁大了。“——那座山!”
“那座山,没错。布隆朝着山顶走去,然后开始在他的脚下打出一条通道,猛击着山石,一拳接一拳,岩石在他身后飞舞着,直到他深深地陷入这座山中。
“在村民们屏息以待时,门四周的岩石已被击碎——并且在尘埃散落后,他们看到布隆站在财宝之中,那个虚弱却高兴的巨魔男孩则在布隆的臂弯里。”
“我就知道他能做到!”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所有东西却开始隆隆作响了:布隆的隧道松动了山的顶部,而现在,它正在坍塌!布隆飞快地动了动脑筋,然后抓起那扇被附魔的门板,把它当成盾牌举过头顶,保护大家免受山顶崩塌的伤害。在崩塌结束后,布隆惊呆了:这块门板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布隆领教到了这件物品的特别之处。”
“然后从那时起,那块神奇的盾牌就没有从布隆的身边离开过。”
小女孩已经坐起身来,努力掩饰着她的兴奋之情。她的奶奶等待着。她耸了耸肩,然后起身准备离开。“奶奶,能再给我讲一个吗?”
“明天吧。”她的奶奶微笑着说,然后亲吻了她的前额,吹熄了蜡烛。“你需要睡上一觉,要讲的故事还多着呢。”
精神与认知彻底崩坏、杀人的欲望永不满足、浑身皮肤紫得发黑,这就是蒙多医生,这就是祖安人在漆黑的夜里不敢出门的原因。这个头脑简单的恐怖怪人似乎唯一关心的东西就是痛苦——不仅是施加痛苦,而且也是接纳痛苦。他抡着一把巨大的切肉刀,举重若轻,他曾经捕捉并折磨过数十名祖安居民,声名狼藉,他将自己的行为称为“手术”,但却没有任何真正的目的。他残酷无情。他神出鬼没。他想去哪就去哪。另外,准确地说,他并不是一名医生。
关于这位紫皮祖安狂人的最初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第一次看到他时,他还是个婴儿,在皮尔特沃夫的市场中爬行,一身恶臭吓坏了那些贵族。还有人说他出生于祖安,出生之后的几年里以下水道为家,以地沟鼠为食。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在他大概三岁的时候,来到了祖安不可修复创伤病患救济院。
救济院里的其他病友都不敢靠近蒙多,但救济院的员工却把这个男孩当作奇异幻想的源泉。他们并没有把蒙多当成一个需要引导和抚养的孩子,而是当成一个病人,当成一个有待研究的生物。他为什么是紫色皮肤?什么样的人能活着娩出如此巨大的婴儿?
他来到救济院不到一年,医生们就意识到他皮肤的诡异颜色永远都不会改变。蒙多四岁那年,他们偶然发现他拥有前所未见的蛮力,因为有一次他不小心捏碎了一个护理员的气管,起因只是他没有得到最喜欢的糖果(脚趾甲)。蒙多六岁那年,他们发现他和痛苦有着某种……不一般的关系,说的委婉点。
说的具体点,蒙多似乎并不反感疼痛。而且他还会主动自讨苦吃。如果没人监管的话,他会把尖锐物体扎进自己的肩膀。如果把他放到别的病人附近,不出几分钟就会有至少一人发出痛苦的惨叫。
很快,救济院的员工们就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观察蒙多。他们决定,进行实验的时机已经成熟。没人知道他们的动机究竟是对医学知识的好奇、对科学突破的渴望、还是单纯排解无聊。无论动机是什么,这些医生无疑花费了很大功夫想搞清楚面前这个紫色谜团隐藏的秘密。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们测试了他对痛苦的耐受力。他们将钢针插入他的指甲缝,引得他咯咯直笑。他们将滚烫的熨斗贴在他脚上,他怡然入睡。很快,对科学的好奇心变成了彻底的挫败感:他们完全没法让蒙多对痛苦做出消极反应,他们也没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更让他们束手无策的是,无论他们对他造成何种伤害,都会在几个小时后自我痊愈。
在整个少年时期,蒙多始终都与世隔绝,折磨更是家常便饭。
他从未感到如此幸福。
他开始将医生当做崇拜的对象。痛苦是蒙多生活中的激情,同样也是这些医生的毕生事业:年复一年地,他们尝试了越来越反传统的方式,想要突破蒙多的痛苦阈值,比如往脚上滴浓酸,往脸上放食肉蛆虫。
救济院的医生们发现,这个紫皮少年不再自称“蒙多”,而是改口自称“蒙多医生”,一开始他们还觉得蛮好玩。
他从一个大人手里偷走了一只注射器,用它抽取了早餐中的洞莓汁,又混进了自己夜壶里的不明液体。他高兴地大喊道:“蒙多配药!”然后把这管混合物扎进了自己的额头。
不过没过多久,蒙多就厌倦了用自己做实验。
他后来的行为让许多人揣摩他的动机。有人认为他是在对折磨自己数年的救济院员工进行复仇,也有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心理变态的怪物,没有任何道德判断的。
真相其实没那么复杂:蒙多决定是时候把自己的研究应用于实践了。
那天晚上,蒙多溜进了厨房。在那里他找到了一把巨大的切肉刀。他拿起了“医用”刀,一屋接一屋,为每个“病人”都进行了“手术”。他对自己的“治疗”手段没有什么逻辑概念,只是在用他平时觉得最有趣的方式玩耍。
黎明时分,救济院里的所有人都被“治愈”了,除了蒙多自己。
他从自己刀下鬼的身上扒下一件白大褂套在自己身上,壮硕的肌肉将白大褂撑破。蒙多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成为了一名医生!作为一个源远流长的职业的新成员,他决定把自己的医学技术分享给全世界。他的使命现在刚刚开始。
他冲破救济院的门,走过了他最初被送来的台阶。蒙多走进了祖安的街道,面带微笑,脚步活泼。
医生来了。
已经好久了,蒙多一边拈着自己的舌头一边想,他巨大的紫舌头像刚被绞死的犯人一样耷拉在嘴边,蒙多好久都没上门治病了。
他翻下床(一个盛满尖刀和锈铁钉的大木箱),用他最喜欢的牙刷(钉板)刷了牙,然后吃了早饭(一只猫)。蒙多感觉棒极了,充满活力。
今天是个行医问诊的好日子。
他的第一个病人正在兰克义肢维护站门口兜售微光酒。这个人瘸着腿转着圈,向周围经过的人大声叫嚷,说微光酒能让他们把眼珠翻到后脑勺,如果他们现在不立刻买一瓶的话就一定是缺心眼儿,什么,你没用好眼神瞅他?那他就会杀了你和你全家,还有你全家的全家。
蒙多掏出了自己的病例本,他经常在上面记录下患者的表现,包括病史和主诉。这个病例本尺寸庞大,纸张发黄,是蒙多想象出来的。
病人表现出躁狂的迹象,蒙多应该会写下这样的记录,不过这时他只是在用肥硕的手指在空中胡乱地写着鬼画符。疑似经由颅骨出现的神经系统病毒感染,他可能会给出这样的诊断,不过他的头脑无法处理处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蒙多治头和脸治得最好!”他自言自语道。
兰克正打算收起自己的微光酒回家睡觉。他需要换一双新鞋。现在这双鞋磨得他双脚起泡,经过一天的忙碌,他应该已经赚出一双柔软舒适的灰鳗鱼皮鞋了吧?
兰克正想着,一头庞大的紫色怪兽从黑影中跳了出来大叫道:“你的血样结果在蒙多这。”
蒙多几乎没怎么处置他的第一个病人(只是动了几个胳膊腿),然后就动身前往梦幻商业街,这是一条专门售卖发条玩具的市场。虽然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但蒙多依然还是找到了个独自走夜路的人,他正左摇右晃地沿着街向前走。这个祖安佬哼唱着一首小曲,关于一位青涩的祖安小伙爱上一位美丽的皮城姑娘,不过他似乎只记住了少数几句歌词,“大眼睛”和“送给她”之类的。他一只手提着一个空酒瓶,看上去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洗澡了。
他是不是和那个微光酒贩子患的同一种疾病?是病毒性的吗?即将引起暴发流行吗?蒙多必须抓紧时间。
显然这个人需要医疗救助。
“一次吃两片,早晨再来找蒙多!”紫色怪兽一边说着,一边将切肉刀扔向那个酒鬼的后背。
蒙多来到祖安地沟区。如果真的有病毒传播,那么这里很可能是传染源。初始病例一定就在这附近。如果他能治好第一个患上这神秘传染病的患者,蒙多就能够治愈祖安的其余地区。
但蒙多怎样才能在四通八达的地沟区找到某个特定的病人呢?他要怎样才能隔离、控制并治好这些饱受病痛折磨的祖安佬?他要怎样——
蒙多听到有动静。脚步声,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
他循着声音,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他可不想吓跑病人并导致感染扩散——随后,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个小男孩,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一头雪亮的白发,手里拿着某种类似铁剑的东西。他脸上带着沙漏型状的面纹。可能是某种警告?警告任何情况都不要靠近他?
蒙多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初始病例。
这将是一次非常复杂的手术,需要技巧、筹备、犀利的目光和——
“可能会有点疼!”怪物大叫着跳了出来。他庞大的紫色身躯腾空而起,手中握着巨大的切肉刀,舌头在空中摇曳。
男孩吃了一惊,但绝非束手无策。任何敢在地沟游荡的人都知道需要时刻面对突如其来的麻烦,准备的时间只有一瞬间,不过对于这个孩子来讲,准备的时间有的是。
其实,他只有时间。
没二话:这是个麻烦的病人。
他拒绝回答蒙多关于病史的问题,而且一次又一次地躲开了蒙多喂他吃的药。他反反复复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可能是因为患有物理失忆症?),而且也毫不尊重蒙多医生的权威。
两个人就病情争执了好久,感觉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蒙多认为自己已经讲清楚本次治疗的好处了,但这个孩子却始终逃避蒙多的治疗手段。
与这个孩子的争执开始让蒙多觉得厌倦。他耐着性子最后一次尝试进行治疗,拿出德玛西亚决斗剑客般的精准,操起他的手术刀。他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的医者誓言——“蒙多治疗一切病,蒙多行医用大力!”。他想要治愈这个孩子的渴望让他的决心无比坚定。
他用全力抡了过去。
治疗成功了。
可是随后,不知怎么回事,治疗的效果发生了倒退。无论蒙多的最后一次治疗多么成功,效果总是会突然复原。蒙多彻底陷入困惑,那个男孩急忙跑开了,完全没疗效。
蒙多懊恼地尖叫起来。
“为什么不让蒙多拯救所有人?”他对天大喊。
并不是每次手术都会成功。蒙多虚心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蒙多努力让自己看到积极的一面。除了最后遇到的这个病人以外,蒙多曾经帮助过的人罄竹难书。他今天已经完成了许多工作,现在该休息了。
太阳升起,蒙多归家,缩进了那张床。谁知道明天会又怎样的惊喜?新的病人待他救援,新的疫病待他阻止。
医生的使命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