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番外·效应

身处许昌的齐王司马冏,并没有因为司马伦登基以后加封自己为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而心满意足。

如果说贾南风诛杀太子司马遹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那么,司马伦的称帝可以说对于西晋的灭亡,不论从人心上,还是从其他方面都起到了巨大的影响。在中国封建社会,君权和相权一直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由于西晋晋惠帝司马衷天生愚蠢,致使西晋君权天然弱小,只是在皇后贾南风存在的时候,君权在后权的帮助之下才得以有效维护;等到贾南风被诛杀以后,形影相吊的司马衷再也没有了那个强有力的庇护了,君权立即显现出他本来弱小的面目,从此任人宰割。南宋著名哲学家、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叶适在他的《习学记言序目》卷29中,在评价晋惠帝司马衷的时候,就曾说过,司马衷是“昏而不虐”,实在是中肯之论。但是,除了糊涂、善良以外,我想说的是,司马衷更多的则是软弱无能。

司马伦的称帝把西晋君权的懦弱昭示在世人面前,我们注意到,以司马伦称帝为分水岭,从此以后,晋惠帝已经不再是一个令人尊崇的皇帝,而变成了诸侯王角逐中的一片破布,不再有人把他当做一回事,他的皇后也是三番五次地被废黜,西晋皇权的威严丧失殆尽,这一点也似乎验证了贾南风的说法:我死了,皇帝,你被人杀死的时候也不远了。

但是,从今以后,即便是驺虞幡也不再有那么大的威力了。而且,每一个爬上相位的人都无所顾忌,根本不再把司马衷放在眼里,爬上了相位其实就相当于做了皇帝,因此,杀戮才愈演愈烈,没完没了。

一开始的征候似乎对于司马伦是那么的有利。就在登基后不久,益州赵廞来势凶猛的叛乱在梁州刺史罗尚还未到达,就因李特等人的反击而瞬间被扑灭。赵廞的人头被从千里之外的成都送到了洛阳,赵廞建立的太平王朝在不足3个月间就化为泡影,这令司马伦孙秀深感欣慰,也似乎预示着自己的眼前正现出一条光明坦途。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许昌,齐王司马冏却丝毫没有停止为司马衷复辟做准备的步伐。

事情的契机发生在两个人身上:离狐(河南省濮阳市东南)人王盛、颍川郡人王处穆。

他们私自在浊泽(河南省临颍县)招兵买马,集结部众,人民前往投靠的,每天数以万计。在齐王辖区内出现如此众多的变民,齐王司马冏不但不去镇压,而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息纵容,甚至派遣心腹暗中联络王盛和王处穆,一起起兵推翻司马伦的统治。

此时,在担任齐王军司马的是赵王伦派来的亲信管袭,司马冏想下了一条狠毒的连环计。

浊泽的民变立即引起了身在洛阳的司马伦的警觉,他连忙派出心腹张乌前往许昌查看司马冏的动向。

司马冏一面厚待张乌,一面和管袭一起把讨伐二王的周密计划向张乌做了详细的汇报。张乌很快回到洛阳,对司马伦和孙秀汇报,说:“齐王根本没有异心。”

张乌前脚走,司马冏后脚就命令管袭统帅部队前去浊泽,采取秘密行动,一举袭杀了王处穆,并把王处穆的人头送到了洛阳,更加坚定了司马伦孙秀相信自己不会反叛的信心。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司马冏把管袭招来,又轻松杀掉。

于是,3月,齐王司马冏跟豫州州长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并派使节分别通知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常山王司马乂以及南中郎将新野公司马歆,并通报全国四征四镇(四征:征南、征北、征东、征西将军。四镇:镇南、镇北、镇东、镇西将军),以及各州、各郡、各县、各封国,宣布:“逆贼孙秀,迷惑误导赵王,当共同出兵讨伐,如有抗命,屠灭三族。”

齐王司马冏首义的消息传到全国,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使节抵达邺城以后,作为皇帝司马衷弟弟的成都王司马颖召见了自己的智囊、现任邺县县长卢志,商量对策。这个卢志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国时期刘备的老师北中郎将卢植的曾孙,是正始年间何晏与之结仇的廷尉卢毓之孙、也是太康末年陆机刚到洛阳曾经羞辱过的那个人。卢志家族为三国、曹魏、西晋时期北方望族,史书记载,卢志本人少好学,朝夕惟焚香读书,尝与书盟曰;“誓与此君共老。”善书法,师法钟瑶。他与司马颖的关系地位,和孙秀与司马伦的关系地位及其相似,是司马颖身边的重要参谋助手。卢志对司马颖说:“赵王篡夺帝位,人神共怒。殿下您集结英雄贤能,顺从人民盼望,依仗大义,讨伐叛逆,人民用不着征召,都会加入战斗,卷起袖子,高举手臂,奋勇争先,没有不可以克服的事。”司马颖表示同意,并正式任命卢志为首席军事参议官(咨议参军),兼左秘书长(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演为右司马。任命兖州州长王彦、冀州州长李毅、大营指挥官(督护)赵骧和在石崇被杀案中侥幸逃脱的石崇的侄子石超(其时为折冲将军)等当前锋。让石超作为前锋,一则是将门虎子,二则是因为孙秀与石崇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司马颖用起来放心又放心。

司马颖起兵的消息传出,远近响应。军队到达了朝歌(河南省淇县)的时候,部众已达二十余万。

消息传到常山,常山王司马乂作为皇帝司马衷的弟弟,再无二话,在他的封国(常山国·河北省正定县)跟太原国(山西省太原市)郡长(内史)刘暾,各率军队南下,作为司马颖成都兵团的后援。

前皇帝的两个亲弟弟立刻响应了齐王这个堂弟的号召。

而更远一支的司马衷的堂叔新野公司马歆,(司马歆是司马昭的弟弟司马骏的儿子)在接到司马冏的文告后,就显得无所适从了。他的亲信王绥对他建议说:“赵王血缘最亲,而且强大;齐王司马冏血缘疏远,而又微弱,你应该拥护皇上司马伦。”(司马伦是司马歆的亲叔父,司马冏则是司马歆的堂侄。)军事参议官(参军)孙询在大庭广众中公开质问:“司马伦是一个凶恶的叛逆,天下人都应当联合起来把他诛杀,还扯谈什么亲疏强弱?”司马歆这才决定响应司马冏。

司马冏的文告传到西北,同样引起了震动。

前安西将军府军事参议官(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国(陕西省兴平市)集结数千人,响应司马冏,并派人邀请河间王司马颙同举义兵。而司马颙接受了秘书长(长史)李含的建议,(李含此人与司马伦之孙秀、司马颖之卢志一样,将引发出轩然大波,以后我们还要详细说到)命主薄房阳、振武将军河间国(河北省献县)人张方,出军攻击,生擒了夏侯奭跟他的党羽几十人,在长安闹市腰斩示众。

前面刚刚杀了夏侯奭(音:是),后面司马冏的使节就到了。对于司马顒(司马顒是司马孚的孙子)而言,司马伦是自己的堂叔,司马冏是自己的堂侄,并且,司马伦如今身为皇帝,实力强大,以司马顒的身份骑墙在所难免,不过,此时看来,在司马伦和司马冏的天平上,司马伦稍微占优,因此,司马顒毫不犹豫地逮捕了司马冏的使节,用囚车送往中央。紧接着,司马伦下诏要求司马顒率兵勤王,司马顒也是义无反顾地派张方率领关中的精锐部队东下,准备支援皇帝司马伦。当张方的部队抵达华阴(陕西省华阴市),还未出潼关,这时,司马颙得到情报说:司马冏、司马颖的军力强大;于是,司马顒立即改变立场,任命长史李含为龙骧将军,带领都护席薳(音:远)快马追回张方,由李含和席薳统领军队转而响应司马冏、司马颖,将部队开进到潼关。

司马冏的使节到达帝国东南的扬州(政府设在建业),州政府官员都打算响应。州长郗隆是郗虑的玄孙(郗虑,就是建安18年,眼睁睁看到曹操派遣华歆从汉献帝刘协身边拉走伏后,并诛杀的那个人,后为魏国御史大夫),因为他的儿子和侄儿郗鉴(此人在东晋初年为风云人物),都在首都洛阳,恐怕受到屠杀,他疑惧交集,难以作出决定,于是就召集全体官员共同磋商。

主任秘书(主簿)赵诱、前秀才虞潭(吴国名臣虞翻的孙儿)都说:“赵王篡夺帝位,四海之内,无不痛恨,而今,勤王军四面八方起事,司马伦注定要失败。为阁下设计,您亲自率领精锐部队,直指许昌(帮助司马冏),这是上策。派将领率军前往许昌会师,是中策。酌量派出象征性的军队,观看形势,哪一方面获胜,就帮助哪一方面,这是下策。”

散会后,郗隆跟总务官(别驾)顾彦秘密商量,顾彦说:“赵诱等的下策,恰恰是上策!”

人事官(治中)留宝、主任秘书张褒、行政管理官(西曹)留承,得到消息,赶紧进见郗隆,对他劝谏说:“不知道你现在的最终决定是什么?”

郗隆回答:“我身受二位皇帝厚恩(指司马衷和司马伦),所以不偏不倚,对谁都不帮助,只求保全本州。”

留承说:“晋王朝是世祖司马炎创业。太上皇司马衷在位已久,今上皇帝篡夺到手,事理就不公平。齐王顺应天心人事,成功失败,显而易见。阁下如果不出军响应,推托搪塞,灾变会随时发生,连本州又怎保得住?”

郗隆脑袋一片混乱,不知如何回答。

郗隆把司马冏的文告,搁置了六天,还是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手下将士都愤怒怨恨。

此时,军事参议官(参军)王邃镇守在建业城西北的另外一座城——石头城,将领们纷纷前往投奔。郗隆派从事在牛渚(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采石矶)拦截(牛渚更在石头城之西南,大约拦截的是屯驻在南京城外的部队),但是已经无法阻止。

在石头城的将领们共同推举王邃为主,率兵一起回攻南京城内的郗隆,杀掉郗隆父子和顾彦,砍下人头,呈送给司马冏。

安南将军、沔北军区司令(监沔北诸军事)孟观(时驻河南省南阳市),这个在诛杀杨骏政变中立下大功,后来在关中战场上生擒齐万年的猛将,此时却犹豫了,原因我们早已说过:孟观不仅武功很高,而且还通晓天文。他夜观天象,发现代表皇帝的紫宫星,毫无变化。据此,他作出判断,认为皇帝司马伦一定不会失败,遂决心为司马伦固守,拒不响应司马冏的号召。

——历史上,因术而杀身的事例比比皆是。

如果孟观不懂天文,他大约还能够清醒地研判大势,作出合理的决定,正是因为他懂得天文术数,反而误了自己。大约天道幽远,岂是凡人能够揣透?所以,古来圣人均把算命术数之类归于小道,以之辅助决策倒无不妥,但是,以之作为决策的主要依据,闭着眼睛不看世界,那就误入歧途了,这和老人家批判过的“本本主义”有什么两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