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染守在紫竹院中,看着清穆身上已经侵入到心脉的赤红丝线,心沉到了谷底。
三日已过,虽然景涧传来口信说后池成功的进入了朝圣殿,可凤染依旧担心,若是她来不及赶回来,清穆恐怕……
念及此,她起身朝外走去,推开房门,“咚”的一声,一个青色的人影砸在了地上。
“凤染上君,您要出去?”迷糊的声音带着点惊讶,平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看见凤染推开房门,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
见这小童依然一副迷糊样,凤染抽了抽嘴角,点头:“我等不了了,你带我去朝圣殿。”
平遥应了一声,担心的朝房内瞅了一眼,道:“二殿下有交代,让我听上君的,我现在就带您去。”他转过头,又盯着凤染瞧了瞧,声音一转,带上了几分笑眯眯的讨好,乌黑的眼珠晶亮晶亮的:“上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家殿下对人这么上心,我看他八成是看上您了,您真是好福气。咱们家殿下在三界中那可是都排得上号的,龙宫的几位公主为了争他一幅墨宝曾经打得头破血流……”
“胡言乱语。”凤染眉色一僵,没好气扫了平遥一袖子,道:“喜欢上本上君,那是他的福气,带路。”
被呵斥的平遥也不恼,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欢快地朝紫竹院外跑去。
朝圣殿外的结界仍旧平静无波,景涧面色凝重的看着那黑沉的一片,叹了口气。
“景涧,后池可有消息?”
凤染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景涧回过身,见她面色冰冷,摇头道:“没有,自从三日前上神进去后,就没有半点动静了。”
“那可有办法探知里面出了何事?”凤染抬步朝近处走去,却被景涧伸出的手陡然拉住。
“不要过去,以你的灵力,一旦靠近便会灰飞烟灭。”
青年面色郑重,拉在腕上的手僵硬无比,凤染点点头,退了回来,想必这三日景涧守在此处,担心得也并不少。
“三日之期就快到了,希望后池能在日落前出来。”
轻轻的叹息声在安静的广场上响起,景涧转头朝凤染看去,眼底温情淡淡:“放心,父皇一定会把后池平安带出来的。”
猛不及防地被这样注视,凤染兀的一愣,这双眼,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虚无空间里,天帝盘腿坐于半空,看着不远处仍然笼罩在金光中的后池,暗自赞叹,上古真神的传承果然不俗,这殿宇不过是当初上古真神的遗物罢了,所留的灵力算不得多,但三日时间却让后池低微的灵力飙升至上君,若是继续下去,她要达到上君巅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天帝眉头微皱,再这样耗下去,清穆恐怕就真的没救了,那龙息根本不止是毁掉灵脉如此简单!
后池若只是灵力传承的话,早该结束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大殿中涌出,注进后池体内,模糊的光晕下只能看到她微皱的眉角和紧握的双手,伴着传承逐渐落下尾声,一道细微的灵魂印记从殿内飘出,后池陡然睁开眼,目光灼灼,手中印诀而出,化成一道浓郁的屏障,但那金色的灵魂毫无阻拦,直直地射入了后池的双眼中。
陡然间,绕在后池周身的金光如若实质般灿金浑厚,一股逆天的威压瞬间自她身上朝四处散去,盘坐于旁的天帝兀然睁开眼,这股力量根本不是纯粹的灵力,竟隐隐有着上古真神的印记……难道六万年的时间,都不能化去刻于灵力中的灵魂印记吗?
上古真神到底可怕到了什么地步……?压下心底因这灵魂印记而莫名升起的惊骇,天帝看着那团金光,神情复杂。
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下,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光景,随着那灵魂融入后池眼中,她眼底的清明逐渐变得黯淡起来,茶墨色的眼睛也慢慢变得空洞,竟一点一点地生出了古老苍茫的气息,散落在肩上的黑发一寸寸变长,长及脚踝,纯紫的长袍瞬间化为古朴深沉的墨黑之色,鎏金的锦带散散系在腰间,回转之间,容貌绝世,世间芳华尽失。
灵海深处,后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她用尽全力也不能离开,只得抬眼朝四周望去,但抬手间见到远处虚无空间中的天地景象,神情陡然变得愕然。
人间界兵乱兴起,百姓流离失所,鬼界失去秩序,幽魂飘荡在世,妖界被洪荒掩盖,妖魔肆虐人间,仙界诸神再无司职众生之灵力——三界大乱,世间苍茫孤寂一片,永无宁日。
这是……六万年前混沌之劫降临时的三界众生之像!
可是,如此末日之下,上古界何在?上古诸神何在?后池喃喃而语,眉头紧皱,就算是她,也从未想过混沌之劫降临竟是如此可怕的存在……人、仙、妖、魔,世间尽毁,再无一寸净土。
画面骤转,恢弘广阔的空间中,灵山遍布,鸟语安宁,一片祥和之气。四座苍穹而立的殿宇位于四方,仿若柱石般撑起了偌大的世界,无穷无尽的灵力自这四座殿宇中而出,化为浓郁的结界挡住了外面的一切灾难。这里似是三界中仅剩的净土,却显得格外的空旷孤寂,后池看到其中的一座殿宇和朝圣殿格外相似,便明白此处定是早已尘封的上古界。
上古界的景象缓缓消失,一座祭台安静地飘荡在洪荒之中,墨石的锁链自祭台而出连于天际,纷繁的古文偰刻其上,透着点点苍凉。
这古怪的一幕,仅仅只是看着,心底都能生出湮灭绝望的感觉来,后池垂下眼,感觉到手心渐渐沁出的冷汗,轻舒了一口气,朝祭台望去。
那里,一身黑袍的女子站在祭台边缘,背对而立,长发无风自动,石刻的木簪随意地挽住长发,擎身而立,苍茫宇宙中,仿似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昂对这天下劫难。
“上古,停手吧,就算能保下三界,你也会化为飞灰,可是只要你不灭,上古界不灭,三界迟早会有重生的一日……”
身着玄白长袍的男子被拦在祭坛外,看不清模样,只是那声音却透着无尽的不甘。
“三界乃父神的心血,他化为天地之前曾将三界托付给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三界在我手里毁灭。”
苍寥的声音缓缓响起,无悲无喜,却又蕴着看透世间的失望,女子微微转头,看向祭坛之外的人,眼中终于露出些许歉疚,轻叹一声,朝祭坛中心走去。
“上古,若不是他让你失望,你可会放弃上古界,放弃我们,放弃你自己。”
白袍人突然站定在祭坛外,双手轻摆,巨大的光晕自他身上发出,朝祭坛外的阵法轰去,却无丝毫效果,他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奋力朝祭坛中闯去。
“三界之乱,混沌之劫因我而起,若非我一念之差,也不会造成今日大错,无关其他,我主宰世间万年,当承担后果,拯救众生。放弃吧,这阵法乃我本源之力所化,没有人能劈开,以后……三界众生就托付给你了。”
祭坛四周冲天的红光伴着这句话瞬间而起,黑衣女子站于祭坛中央,庞大的灵力夹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缓缓自祭坛处蔓延,甚至是暴乱的三界都在这股力量下隐隐颤抖,发出哀叹的轰鸣。
爆炸声响,祭坛之中的人影闭上眼,神秘悠久的梵文飘荡在天地之中,古老的吟唱声响彻在天际,金色的光芒自她身上浮现,与祭坛的红光合为一处,朝混乱的三界涌去。
金光所到之处,潮汐退却,妖魔归位,万物重生,三界生机立现,但金光中的人影,纯黑如墨的发丝却在顷刻之间化为雪白,褪至透明。
“上古,求求你,停手吧!”
悲寂的喊声湮灭在这天地的巨变中,玄衣人跪在半空中,望着金光中那道逐渐虚幻的人影,眼底盛满绝望。
“若是你不在,我就毁了三界,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嘶哑的呐喊声传过祭坛,终于落在了即将消失的人耳边,低沉的叹息缓缓响起,黑衣女子回转头,眼底带着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留恋不舍。
“对不起,众生乃我之责,自此以后三界为我,我为三界,以后就……拜托你了。”
伴着这如叹息般的低喃,那抹黑色的人影一缕缕消失,化为飞烟,消逝在了这广袤的天地间。
上古真神,自此陨落,与天地同在。
“上古,你让我与三界永生,六道亘古,可你若不在,这苍茫世间,我如何永生,如何亘古,如何……守着这九州八荒……等你回来!”
到最后,祭坛之外的男子抬眼间,只来得及看到她回首之际的最后一抹笑容,空灵世间,芳华绝代。
毁天灭地的劫难缓缓消失,唯留下玄衣男子孤寂地站在重生后的三界彼岸,端看世间,玄白的背影似是在这片天地中化为了亘久的墨色,浓郁绝望得将整个世界渲染。
灵海里变得宁静安详,后池愣愣地看着那玄白的背影,眼眶发热,指尖狠狠扎进手心,突然感觉连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难以言喻的哀伤袭上心头,她缓缓抬手,似是要触到那飘渺的背影,但……瞬息之间,所有的画面消散,一切重新归于虚无。
后池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那灼热得仿佛能将人烫伤的触感让她暗自心悸,不过是上古真神遗留下的一缕残魂而已,竟然能对她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
刚才的一幕应该就是六万多年前上古真神在混沌浩劫中救下三界的场景,只是……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能残留在这古朴的宫殿中,历数万年都不曾化去。
若是上古真神以一人之躯救了三界,那其他三位真神又是如何消失的,上古界又为何会封存……还有,后池缓缓抬头,看向那虚无的空间,神情复杂,那玄衣男子又是谁?
心念数转间,后池猛然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钝痛的感觉,一股吸力将她从这黑暗处拉出,向光亮的地方而去……
就在后池灵魂恢复的一瞬间,她身上纯黑的长袍,及至脚踝的青丝以及绝代芳华的容颜全都恢复了正常,再也不落一丝痕迹。
而那恢弘古朴的宫殿也突然消失,重新淹没在这广袤的空间之中。
金光渐渐变淡,守在一旁的天帝眉角一动,飞至后池身边,神念在后池身上微微一探,心底有些讶异,想不到如此传承,后池也只止步在上君实力,甚至连巅峰都未达到,不过随即一想这也是大机缘,便也释怀,毕竟若是靠自身修炼,千年时间恐怕都难以将灵力凝聚到如此地步。
灵海中无岁月,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后池睁开眼,骤见光亮,竟让她有种仿若重生的疲惫感,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升至上君,她眉间的冷意稍缓,想到清穆,见天帝守在一边,急道:“天帝,我们快回天宫。”
“后池,已经迟了,三日时间已过,即便是我回去,清穆也回天乏术了。”天帝摇摇头,望向黑沉的结界之外,叹了口气,在后池苏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这片虚无空间的禁锢已经被解开了,只是又拖延了几个时辰,就算是他去,也没有办法。
听见天帝的话,后池猛地一怔,眼底显出几许惊惶来:“怎么会,清穆若是灵脉尽毁……”
“后池……”天帝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件事连景涧也不知道,三首火龙是半神之体,他的龙息不止是毁掉灵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后池身子一僵,看向天帝,心底隐隐不安。
“龙息沁入体内,首先是灵脉尽毁,然后他的身躯会承受不住高温灼热,被完全焚烧,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后池愣愣的看着天帝,喃喃道。
灵脉尽毁,身躯焚烧,烟消云散……
若不是她突然接受了朝圣殿的传承,若不是她被困于那虚无灵海中,清穆根本不会有事,后池眼底满是后悔和自责,朝结界处冲去。
天帝看后池满是惊惶,摇摇头,叹口气,也跟着一同朝外飞去,只是……在靠近结界处,他突然停住脚步,面色大变,隔着浓郁的阵法兀然抬头望向天宫之处——那里风平浪静,只不过却正是清穆休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