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池从结界中出来,远远地看到景涧和凤染面色凝重地守在外面,来不及打声招呼,就朝天宫里飞去。
守在外面的两人只感觉一道流光飞过,人就已飞远。待仔细看清云上的人影,凤染不由得面色一怔,眼底划过几许惊疑,区区三日之间,后池身上的灵力竟然已经达至上君,简直匪夷所思。看来后池在朝圣殿中必有际遇,但她也明白此时并非询问的好时机,是以急忙拉着景涧驾云追着后池朝天宫里飞去。
三日时间已过,清穆恐怕……
一道白光从结界中而出,瞬间超过二人,方向直指天宫中景涧的宫殿,这白光气势汹汹,却带了几分急切和威压,景涧神情微动,暗自思索,父皇怎会如此失态……
以后池如今的灵力,飞至紫松院不过是瞬息间的事,但当她真的停在了院门外的时候,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惧怕感,连天帝都救不了,若是她进去,清穆已经……
“砰”的一声,来不及细想,后池肃着眉,推开院门直奔房间而去,纵使逆天改命,她也不会让清穆出事!
安静的房间里,她离去时青年苍白的面色犹在眼底,可此时,空荡荡的床上只剩下那块玄冰,清穆却没了半分踪迹。
化为飞烟……想起天帝说过的话,后池惶然无措的站在床边,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手心轻颤,突然似失了所有力气一般半跪在床边,心猛地缩紧,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从踏进瞭望山开始,清穆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转身,就一定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习惯了他的存在,到骤然失去时,才会如此恐惧。
“后池,你怎么了?”
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在后池耳里犹如天籁一般悦耳,她兀地转回头,眼变得湿润起来。
青年倚在院中松树下,红衣袭身,锦纹金绣的缎带束在腰间,懒懒散散的,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面容消瘦,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清冷之意立消,一双眼格外清亮,温柔绮眷的看着她。
后池怔怔地看着院中的清穆,突然鼻子一酸,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喜:“清穆,你没事?”
还未等青年回答,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把人死死的抱住:“天帝说你会烟消云散……他净不说好话,我父神说的对,他就是个嘴无遮拦的骗子,我就不该相信他!”
委屈地控诉声带着细微的颤抖在院子里响起,若是细听,甚至还夹着几分不确定的惶恐和害怕。
从来没有看到后池有过如此担心的模样,清穆微微一怔,眸色骤然一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手那微不可见的颤抖,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手抬起落在后池头上,划过她的青丝:“别急,别急,慢慢说,我在这。”
身体的触感温热烫人,后池抬头,从他怀里钻出来,捏了捏清穆的脸庞,确认道:“三首火龙的龙息已经消除了?”
清穆点点头,把脸凑到她面前:“你看,已经没事了。”
平时清冷的脸庞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深邃摄人之意,后池眨了眨眼,耳后根顿时泛起几抹红色,急忙离他远了点,咳嗽了一声才道:“不用,不用,我看得清。”
见后池如此反应,清穆微微一愣,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之意,眉挑了挑,一本正色道:“是吗?真的看得清?”
后池瞪了他一眼,面色一正,握住清穆的手:“别动,我看看。”随即愕然,清穆灵脉的根基比之以前更加稳固,甚至连灵力也浑厚了不少,她看向清穆,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难道……?”
“嗯,我猜我应该是把三首火龙的龙息给吸纳到灵脉里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全部炼化,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可以了,到时我的灵力应该会更上一层。只可惜,我醒来时床边空塌,竟是连一人都没有。”清穆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后池,亦是愣了愣,道:“后池,你的灵力晋到上君了?”
见清穆完全没事,还有心思开玩笑,后池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点点头:“我去朝圣殿寻天帝,却不知为何得到了上古真神殿宇中遗留的灵力传承,机缘巧合之下灵力大涨,甚至还……”想起上古真神消逝的一幕,后池顿了顿,神情怅然,停住了声。
“朝圣殿?”清穆默念了一遍,眼底浮现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莫名之意:“想不到你竟然能进那里,那地方果然是只有上神才能进。”
“你知道朝圣殿?”后池眨了眨眼,看向清穆。
“身在三界,自然听过,那地方神秘莫测,相传来自上古之时,只不过除了天帝和天后还没有上君能进得去……”
清穆的话还未说完,两人同时眉头微皱,朝空中看去,一股庞大的灵力陡然出现在紫竹院上空,夹着几许雷霆莫测之势,隐隐含威。
玄色的人影悬于半空,目光灼灼地盯着清穆,暗沉的眼底蕴着微不可见的惊怒,两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天帝已从空中落在了紫松院中。
“清穆见过天帝。”
这眼神绝对算不上善意,可自己似乎没做过冒犯天宫的事,清穆纳闷的朝后池看了看,该不会是这丫头做了什么吧……
后池连忙摇头,朝天帝看去,见他一副快吃了清穆的样子,狐疑道:“天帝,出了何事?”
听见后池说话,天帝的面色总算缓了缓,但仍是盯着清穆,眼眯了眯:“清穆上君,你体内的龙息可是已经清除了?”
清穆点点头,见天帝面色不善,把后池往身后拖了拖,挡住了他投来的目光,道:“多谢天帝挂念,龙息已经被吸纳进我体内,不日便可炼化……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帝看见清穆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眼底划过一份莫名之意。
清穆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他可没说假话,昏迷的时候他神志不清,待醒来时体内的龙息已经全部被吸进灵脉中,要说个中渊源,他也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好了。
伴着天帝的沉默,紫竹院的气氛陷入了一片低沉之中,陡然,天帝朝清穆看去,浑厚的神力自他手心而出,不容置疑地落在清穆身上,虽只是探查之意,但仍是让清穆直觉地皱起了眉,天帝的神情委实有些古怪,但他并不知道有做过何事得罪于天帝。
片刻之后,天帝收回了神力,神情隐隐复杂,他摆了摆袖子,一言不发地朝紫竹院外走去,景涧和凤染从外面跑进来,只来得及看到他暗沉的脸色。
凤染眼一斜,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天帝身边走过,景涧却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朝天帝的背影行了一礼才朝紫松院中而去。
还未进门,便看见一红一紫两道人影立在绿松下,青年神情温和,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身边的女子,少女眉目娇软,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
他看着不由一愣,这满天的仙君里,若说沁到骨子里的骄傲,还真没人能越过后池去,只是想不到她竟对清穆的在意如此不加掩盖。
同样古朴素雅的长袍,如此相携而立的两人,竟让他转念间生出了“神仙眷侣,不过如是”的念头来,想到景昭对清穆的心思,景涧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凤染正对着清穆稀罕的直感叹,若不是后池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恐怕也要欺上前揉捏揉捏了。
“清穆上君,你体内的龙息……”景涧走上前,拱手问道。
见景涧一脸担心,清穆点头道:“已经被吸纳进灵脉了。”
“渊岭沼泽中多谢上君援手,救命之恩,景涧铭记在心,若有吩咐,但敢不从。”景涧对着清穆郑重地行了一礼。
“二殿下言重了,既然遇到,本就是机缘。”清穆随意摆摆手,见凤染面露深意地打量景涧,微微有些诧异,但也未去深究,道:“既然我体内的龙息已经解决,那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北海,想来这些时间,几位龙王也应该有消息了。”
天宫之中并非久留之地,更何况他并不想后池留在此处面对天帝与天后。
后池点头,朝景涧道:“我们就不向天帝请辞了,二殿下明日代我们说一声便是。”
“明日便走……?”景涧愣了愣,朝凤染看了一眼,忙道:“景涧和几位龙王甚熟,不妨同路,若是你们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得一二。”
后池摆了摆手:“不用了,此去寻人,并无大事。”
“我们可不敢,若是你再惹几个上古凶兽回来,我们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来。”凤染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还说只有天帝的本源之力才能救清穆,你这是骗谁呢?弄得我们担心了好几日,如今清穆不仅自己炼化了龙息,灵力还更上一层,早知道就不听你胡诌了。幸好后池进了朝圣殿得了机缘,否则我才懒得听你在这里客气来客气去。”
景涧本来听得讪讪的,但神情猛地一愣,看向凤染:“凤染上君,你是说清穆上君不仅吸纳了龙息,就连灵力也增加了?”
凤染被他逼视得微微一怔,朝清穆指了指,没好气道:“我还骗你不成,没错,不信你问他。”
清穆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二殿下为何如此大惊?”
龙息进体内,必会有损灵脉,就算是强行吸纳,也不可能灵力不减反增。
景涧惊疑地看着清穆,面色变得迟疑起来,想起天帝刚才难看的脸色,突然面色一变,急急地朝清穆拱了拱手,道:“无事,清穆上君,景涧突然想起还有一事要处理,明日再来替你们送行。”
话刚落音,他便急急地朝外面跑去,神态间全然失了平时的镇定自若,竟是丝毫不再提明日跟他们一同去北海之事。
三人面面相觑地望着跑远的景涧,对这对父子奇怪的行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后池,进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出发。”清穆拍了拍后池的肩膀,温声道。
后池点点头,朝房里走去,行了两步,转回头,望向景涧消失的方向,心底陡然生出一阵不安。
景涧赶到玄天宫后殿时,远远地便看到天帝站在后花园中的温泉旁,即便是不靠近,他也能感受到天帝周身震怒的气息和威压。
“父皇。”景涧缓缓走进,忐忑的喊了一声,几千年了,即使他们三兄妹上次被白玦真神的残念所伤,他也未见父皇如此生气的模样,若是他所料不差,景昭这次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景涧,去聚仙池,把你大哥强行叫出来,至于景昭……将她禁于锁仙塔中,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将她放出来。”震怒的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天帝背着身子,摆了摆手。
“父皇,三妹只是一念之差,还请父皇三思,更何况……锁仙塔有损灵根,她如今的身体并不适合被禁于锁仙塔中。”
景涧急忙跪倒在地,神情急切,面色担忧。
“有损灵根?我和她母后这几万年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她自讨苦吃,与人无怨,若是那清穆中意于她也就罢了,现在这般结果,难道还让我去求人不成?”
天帝兀然转身,脸色铁青,暴乱的灵力让周围的空间骤然涣散,懒得去听景涧的求情,天帝一甩袖跑,消失在了温泉旁。
看来只有等母后回来替景昭说说情了……
景涧叹了口气,站起身,抬头望向天宫东处灵气浓郁的聚仙池,神情复杂。
清穆对父皇而言不过是一介上君,父皇会愿意看在后池的份上用本源之力来救他,可却绝对不会同意三妹以本命龙丹的代价相救,甚至以后为此沦为妖魔一途……
三界尽知天帝三子一女,但却不知三子皆是凤凰本体,唯有这一女才算是传承了其五爪金龙的神脉,是这天地间除了天帝以外唯剩的上古金龙血脉,这也是为什么数万年间天帝对景昭疼若珠宝的真正原因。
上古神兽和上古凶兽唯一的区别便是体内的内丹之分,神兽体内的灵丹能吸纳天地灵气,所以在修炼一途上等于是邀天之功,所需时间大大少于一般仙人,而凶兽只能凭着自身肉体一点点积累妖力,但也正因为如此,凶兽若成正果,则比神兽更强横一些。
景昭本为上古金龙血脉,若是失了龙丹,本体损伤是小,但以后的修炼就只能和凶兽一般凭借自身之力,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沦为妖魔之道。
三首火龙拥有半神之体,它的龙息岂是能简单相抗的,景涧也是刚刚才想到,这天地间除了父皇之外,还有景昭的本命龙丹可以助其炼化,只不过……龙丹被掩盖在三首火龙的炙热龙息下,就连清穆也无法察觉,可是却逃不过父女血脉天性的共鸣,刚才父皇在朝圣殿的结界中应该就已经察觉了,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如今……那龙丹已和三首火龙的龙息一起被清穆吸入灵脉之中,虽未完全炼化,可若是强行拿出,龙丹必遭大毁,清穆亦是必死无疑,这也是父皇震怒,却也不曾将龙丹自清穆体内强行取出的原因。
景昭用龙丹助清穆乃是自愿,如今强取清穆性命,即便是天帝也站不住理,更荒唐的是,景昭如此妄意行事,受益之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景涧苦笑一声,恐怕,她自己也明白,那人若是知道,可能根本不会接受!
只是,景昭明明在聚仙池中修炼,与外界隔绝,又怎会知道清穆身受龙息之苦,甚至能瞒过大哥,从聚仙池中而出……却又未惊动任何人?
景涧转头朝紫松院的方向看去,景昭失了龙丹,母后必会知道,以她对景昭的疼爱,定会拿回清穆体内的龙丹,可是母后若是面对后池,又待是如何的光景?
而清穆和后池一旦知道真相……
一盘棋局,一子错,满盘皆乱……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
浅浅地叹息声缓缓飘散在后殿之中,素衣青年看着池水中的自己,揉了揉眉角,朝聚仙池飞去。
聚仙池外。
面色苍白的景昭倚在池边假石下,扬眉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神情妩媚的青衣女子,冷冷道:“青漓,这里乃是九重天宫,你一介妖君,也敢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