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擦干净啊，多跟姐姐说说话，告诉她我改日就去看她。”纪云佴一遍遍重复。
夏英竹不但扫墓，还想着碑上的字都淡了，找了点儿漆重新把碑文描了一遍。
他站在墓前，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对于夏英竹来说，那并不是什么人永远退出自己的人生那么简单，一并湮灭在那件事里的还有他的余生。葬下的并不只是什么人，同时被毁灭的还有他最好的年华和理想。
“英竹。”有人唤了他一声。
对于他来说非常耳熟的声音，但也很久没听到过了。
说起来跟老爹的关系僵化后，跟其他人也完全没有来往，说起来也6年了。
“二哥。”他转身看着向他走来的男人。
夏英兰带着妻子从前一排石碑的方向绕过来，跟他一样，穿着一身黑麻麻的衣服，来祭奠本该作为夏家对立面的人。夏英兰夫妻什么都不说，先给张良材柳絮上香。
他们什么意思？
夏英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了。
“英竹啊，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我们知道你不容易，不过爸爸是那个态度……我们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你不会怪我跟你二嫂吧？其实我们早就想看看你了，瞧着这两年大家没有之前那么风声鹤唳了，才找着机会过来。看你精神和气色好像还不错，我也没那么担心了。”
夏英兰的语气很客气也很关切，包括在之前刚见面的时候，夏英竹头发上粘着灰屑，他伸手帮忙清理干净，一系列动作看起来自然而然，完全不像老爹和大哥那副大家长的做派。在此之前，夏英兰虽然不是传承长房，对弟弟妹妹也有一副兄长的架子。现在他坐在夏英竹对面，约了一个小包间，圆桌上只有三个人。
夏英兰夫妇靠门坐，夏英竹尴尬地坐在上席位。
“你跟媳妇这几年都好吧，遇到那种事都没有办法的，你也别太受打击。不过一直这样不是办法，靠着她家姨父那点儿地，以后孩子上学了，还不得饿死。我想着你现在还年轻，机会还很多，还是早点搞好家里关系，大家互相照应，你现在这样太屈才了，不能老是没有正经工作啊。”夏英兰还是一副关切的神情，说着家常话。
夏英竹听到这里特别不自在，默默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炒饭，他暂时猜不到二哥是什么来头，但这个人那么久不联系，突然冒出来肯定也不是空着手的。
“我跟你嫂子确实觉得挺过不去，毕竟都是一家人。”
张秀敏赶紧跟着说是啊是啊。
别再说这种话啦，你们什么意思就直说吧！
夏英竹抓着筷子的手都有点儿发抖。
接着话题成了惋惜，夏英兰夫妇一唱一和遗憾他的遭遇，还一直往他女儿夏姝君的方向上拐，几句不离以后上学教育的问题，夏英竹的焦虑越来越重。
“正好我们有资源，姝君是亲侄女，就跟我们的亲闺女一样。”张秀敏补充。
“我们家有空屋，就这么两口子，以后孩子上学可以到那边去，大家方便照应。”夏英兰又说。
“唉，是啊，看着别人的孩子，又喜欢又羡慕。”张秀敏继续补充。
夏英竹整个人都快拍案而起了。
“姝君她……”
“别紧张，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夏英兰摆摆手，“你是聪明人，应该也猜得到。确实，我跟你嫂子这么多年膝下无子，有人说过可以‘借’一个。但是，我们绝对不打姝君的主意，你别慌。”
怎么不慌啊！总感觉闻到了一股馊味儿啊！
夏英兰继续说：“大哥他们年纪大了，英菊和你嫂子那边的姊妹都是公职人员，有指标，你是知道的……谁家就那么一个，我们也不能做那种事。”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英竹啊，你们现在也没有什么正式工作，帮帮我们吧。这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指望你了。”
“你让我……”
“不，不，别说那种话！英竹，别说那种话。”夏英兰说“只想你帮帮我们，大家互相帮助罢了。家里那边我会多说话，你不能老跟爸爸这样。等爸爸松动了，你们就搬回来，以后单位还要分房子，我和你嫂子会帮你们安排好。你和媳妇想回来工作的话，我们也会想办法。以后姝君上学的事我们不会不管，一定把她放到一中最好的班里，让她稳稳妥妥考上好大学。”
夏英竹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条件不是没有诱惑的。
他也受够了，总是起早贪黑跟着三姨父开着破斗车到地里去，姨父是个看地的，他是个卖瓜的。
他早就不跟以前的同学同事联系了，但难免会遇见，谁都说他太可惜。自己想想再不济以前也是国家公职人员，现在做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屈不屈才可以说清了。
而且受够了还得继续受着。
这是他为选择付出的代价。
张秀敏开始擦眼泪，一边说：“唉，都好狠心啊。”
狠心的不是我啊。
夏英竹在桌子底下捏着拳头。
“英竹啊，我觉得这是对你我两家最好的选择，好好想想，不急着回复。自己慢慢看吧，不想的话不要勉强，就当二哥从来没说过这些话。”夏英兰叹了一声，起身准备走。
“等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夏英竹叫住他们，“二哥之前的说的，都当真？”
夏英兰夫妻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激动，毫无波澜地回答：“那当然。”
“我们还有机会，姝君也可以择校？”
“我和你嫂子虽然不可能伸手通天，好歹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夏英兰脸上已经有了优越感，轻巧地说着。
好歹他跟张秀敏是公职人员，都参加工作好些年了，夏英兰还是组建单位的元老之一，现在混上了科级干部。张秀敏也因为业务精进，在最重要的枢纽科室里，领导很重视她的业务能力，大小会议喜欢带着她，她多次在市领导面前做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