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说这些,还不是一样嘛,你已经没救了。”
“大概吧,哈,我说了,无所谓。”夏微予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就算你变成这个样子,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无所谓了。”
“舒盈莹”看着他,笑得阴恻恻的:“你好大的胆子。”
“过奖,您教的。”
他再转过头,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舒盈莹还对安彦动手动脚,一会儿拍背一会儿摸腰的,隐约听得到她的笑声,却已经听不见他们在交谈着什么。
夏微予没有跟上去,走了同他们相反的方向:“如果你把这当福利,我觉着还是免了吧。”
“哎,哎,等等我啊,您别介啊。您可真惹(是个)小心眼儿,一点儿都玩不起,没劲儿。”“她”紧随其后,一口塑料京腔说得特别6。
夏微予愣了一下,感到背后一阵鸡皮疙瘩,嗖的一下直窜头顶。后脑部位留下一阵麻麻的感觉,呼吸也像置于寒冻之中似的,变得一顿一顿、毫不连贯。
早在小剧团还一片祥和热闹的时候,舒盈莹经常这样和江俊杰互相开玩笑,一边您来您往,一边带着儿化和吞音,用听起来别别扭扭的塑料京片子骂对方是个大傻逼。
虽然长期get不到他们的点,夏微予一直是很羡慕江俊杰的,觉得江俊杰在小剧团里是最特别的,比起活蹦乱跳的舒盈莹,江俊杰才像是主心骨。舒盈莹对江俊杰也是最特别的,虽然她对其他人同样亲切友好,会开着玩笑拍拍夏微予的头,捏捏脸,只是跟江俊杰比起来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大家都能被江俊杰逗笑,他也很会疏导其他人的心情。大概唯一不会被逗笑的只有夏微予这个大憨瓜,当然,平时也没人关注他是不是跟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了。
有过无数次,她跟大家嘻嘻哈哈,大家前仰后翻,夏微予只是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开心什么。感到特别迷茫,不知所措,也很寂寞。
也许自己确实是个很无聊的人吧。
像自己这么无趣的一个大呆子,也难怪看起来像个傻乎乎的备胎一样。
或许她连一个小备胎都懒得把自己考虑在内。
那对于她来说,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不只是她,从夏英竹和夏英兰之间随便做着一点儿都不负责的交易的时候,他作为一个交换,被转手让人的时候,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好了,不逗你玩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狡猾地说了一句。
再次回到了大学时期。
那个原本令他毫无期待的、总是死气沉沉的、一段宁静又有些消沉的时光,在以后的日子里又时常想念的地方,不知正值何年,气温在清凉中似乎又带有一丝燥热,像夏末秋初开学时的温度。
他站在女生宿舍的过道里,很快确定了先前的预想,确实大概是某一年开学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上来,鲜而有门吱吱呀呀的打开,睡眼朦胧的年轻女孩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地出来洗漱。再等等,冷清的过道就逐渐热闹起来了,适才那些满面倦容的女孩已经整装待发,她们拿着资料、戴上工作牌风风火火往外走,有的说,希望师弟中能有几个看得入眼的,有的说,希望师妹们乖巧一些不要那么跳,偶尔也有人抱怨,新生报名为什么要占用周末而不放在平时上课时间。
继续等等,就有新生陆续入住,有的被亲朋好友送来,有的被师兄师姐带领,有的拖着大包小包互相帮助。她们的脸都有些模糊,看不清神情也看不清面孔,连她们的声音都有些飘渺,原先清晰的门牌也变得朦胧一片。不知道为什么,这感觉很奇怪,就像这个环境在抗拒他似的。
或者说,其实是这个环境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中也有抗拒。
他僵在原地,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舒盈莹大学入学的那一年,对于他来说,那一年就是他突然被告知身份认定有误,接下来毫无商量的被遣送回市内校区,于是似乎从那时起他就失去了选择权。也许他本就没有,不过是被年少的韶光短暂麻痹了几年。
即使看不清女生们的身形和面孔,就连声音都空蒙飘渺,他也知道,大概在两分钟前,跟着一对中年人走进旁边宿舍的女孩就是当年的舒盈莹。
“如果你确实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找答案吧。”“她”在身后说。
比起根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会有什么后果,依然愣头愣脑又义无反顾往前冲的陈青柏,他是非常顾虑的,是畏首畏尾的,也是十分胆小软弱的。
之前在梦中回到东篱校区,对于还会跟“她”再见面,比起莫名的期待,更多的还是莫名的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抗拒。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从工作后待在人群中的疏离感,从大学毕业时的被动,从东篱校区回到市区的不甘心,从到夏英兰家以来的客居感,从小一直挥之不去的、描述不清的隐隐忧虑,似乎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可能在他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意识:他是不愿来到这个世上的。不过,或许这就是命吧。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缺陷,困惑、犹豫和顾前顾后使他缺乏快刀斩乱麻的魄力。他很清楚这样容易陷入死循环,更难以改变和前进,还是无法做出一点儿反应去应对。
就连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抑或说她的过去,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他只会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怎么,你这么有原则的吗?为什么总是不肯走近看看,难道还害怕‘满目春色’把持不住?”“她”在背后揶揄,“把持不住也不会怎么样,你又没有实体,别人也感知不到你,只是看看而已,不会怎样的。”
从很久之前,就有很多人对他说过一句话,抛弃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原则,有些坚持适度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