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莫名其妙又毫无收获的游荡,郑星二人回到孔雯的住处,更郁闷和困惑的是任昱麒一直小心保管的那枚铜钉,竟然不见了。
而郑星还在一边不停地念叨,这次的考试居然就这样避开了。其他人肯定还在奋笔疾书答卷,而他们却在街上像没事人一样地闲逛。任昱麒觉得有点意思,以郑星的成绩,她竟然也会害怕考试?
他们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一进屋就是一股浓重的馨甜味儿,周妈正把抽屉从烤箱里端出来,她又烤了曲奇。
自从配方升级并且成功后,周管家就像着魔了一样疯狂地爱着烤曲奇,隔三差五就要抽空做一大堆,郑星惊恐地发现在孔雯家蹭了一段时间饭,她的生长速度似乎不止三斤……
“星星啊,你快来尝尝,我这次配了点五仁进去,烤出来还很脆啊!”周妈兴奋地招呼着他们,“昱麒也来评价一下嘛,真的好香啊!”
郑星和任昱麒瞬间傻了,刚才周大婶说啥,放了点什么东西进去,难道是五仁,没听错吧!听过各种果干或椰蓉的,五仁的还真是前所未闻……
一边的孔雯脸始终是绿的,她相当讨厌五仁月饼,周世艳这次居然发明出了五仁曲奇这种鬼东西!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活下去了,看这样也是不能了!
“周妈,你烤了这么多……不如这次给佳佳送一点过去吧,她最喜欢五仁月饼了,五仁饼干也会喜欢吧。”孔雯不想给周妈泼冷水,小心翼翼地说。
“好啊,觉得很久没见过佳艳来家里玩了,不如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叫她来一起吃个晚饭吧。”周妈完全没有多想,兴致盎然地把曲奇一个一个从抽屉里捡出来。
“我去送。”孔广扬从楼上下来,随手抽了一个盒子,噼里啪啦往里倒了五仁曲奇进去,“王阿姨从来就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不用喊她来了。”
他扣好盒子就出门了,完全就是一句交代,根本没有半点请示。
这一天严叔去搞车检,孔广扬下楼正好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他还庆幸了一下自己的运气,最近天气闷热,他不想站在炙热的马路边上拦车。
他坐在出租车后排,想着最近的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事,犹豫该不该继续,是他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关于那枚铜钉的用途。
“阿姨,你尝尝看,这是周妈烤的曲奇,配方又改进了,甜度低、香味浓,还放了五仁。”孔广扬从袋子里拿出盒子,打开盖一股馥郁的奶香味儿。
“咦,这饼干怎么摸着有点潮潮的,难道是面没烤干吗?”这个叫王佳艳的女人拿起一块饼干,表情有点挑剔,“周妈是不是年纪大了,现在做事越来越不精细了。做饭的口味也变了,没以前好吃了,她是不是鼻子和舌头都老了?”
孔广扬抿着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马马虎虎。”王佳艳吃了一块,捻了捻手指,又拿起一块,“早就跟你们说少用点糖,你妈妈家里有糖尿病遗传史,平时应该少让她吃那些甜食。”
“唔。”孔广扬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个女人是妈妈从小的朋友,是自己出生之后除严周二人最关心妈妈的人。
另一边,周妈准备好了晚饭。郑星和任昱麒在期待的眼光中吃了太多新版曲奇,已经没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而孔雯被迫吃了一块含有自己最讨厌的五仁成分的曲奇,看起来胃口也不太好。
只有周妈和刚检车回来的严叔对着一桌饭菜露出磨刀霍霍的表情,另外三个人都有点惆怅。
孔雯看着饭桌发了会儿呆,轻声说道:“扬扬……是长大了么?”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都有点莫名奇妙,孔雯又说:“他愿意去给佳佳送饼干。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不愿意跟佳佳亲近,多叫人寒心,佳佳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还经常抱着他,他五岁的时候还在佳佳怀里尿过尿呢。”
看着孔雯满脸欣慰,不知怎的,任昱麒的心脏咚的一下,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起身道:“严叔,我们去接他吧,下班高峰期可能搭车不方便。”
严叔见气氛一片大好,毫不犹豫就跟着任昱麒风风火火出门了。
郑星刚察觉到一丝可疑之处,就收到了任昱麒的信息。
你陪她们像平时一样随便聊聊,别叫她们起疑心。
一路上严叔很健谈,什么都说,孔家的事,或者自己跑车这么多年的见闻。任昱麒含糊地应付着,他们被堵在了车流量最大的一条道上,他越来越急躁,自从那根铜钉无故从他眼皮底下失踪,他就应该多注意,至少不应该让孔广扬从他的视线里消失,走的太远。
等他急忙赶到地方,撇下严叔先跑到王佳艳门口,他的坏猜想果然应验了。
王佳艳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下了淡淡的馨甜之气。
大概不用去验证,孔广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在他们之前排查的范围之外。
就像之前他所经历过的几件事,还有他听说过的一些案件,也许那个叫王佳艳的女人就会占据报纸的或大或小的一个版面,那会是她行踪不明的信息。
真是太糟糕了,这种感觉。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郑星扔了几个字:他已经得手了。
而孔广扬坐在出租车后排,很久才平息心中的狂澜,说不上来是不是兴奋。或许是有些高兴吧,也有点对不住妈妈的感觉。
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喜欢“王阿姨”。王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经常抱着自己去逛街,买很多好吃的。他小时候喜欢见到王阿姨,每次王阿姨都弯下腰,他就踮起脚尖在王阿姨两颊嘬两口。
慢慢的,他越来越不喜欢看到妈妈的那个朋友了。小时候他不太懂那两个人每次读在说什么,大一点他就慢慢明白了,大概是说妈妈应该“脚踏实地”,一个女人不要想那么多,安安稳稳就行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有时间瞎折腾,不如好好物色一个依靠。
当他从周妈那里弄懂那女人的意思是让妈妈带回一个男人来,或者带着他去找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如临大敌,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抵触。长大之后他回想起那些细节,还想起王那女人要妈妈眼光不要太高,毕竟死带着拖油瓶的。
自己就是那个拖油瓶的。一段时间里,他很怕自己害得妈妈没有幸福,也害怕妈妈为了幸福离开自己。于是在那女人跟妈妈讲讨厌的话的时候,在她身上尿了一大泡尿。
之后那女人口中成天瞎折腾的妈妈慢慢折腾出名堂了,那个一直做办事员的女人,因为朋友而飞黄腾达,进了妈妈的公司,做起了最清闲的高管。于是这女人也就不再说女人就应该安稳不要折腾再过几年年纪大了怎么办这种话,话题很快就转到他身上,说他长得太矮小,举止太文弱,就像个小女孩一样,不停地介绍各种偏方想让他长高,或者阳刚一点什么的,他听着相当不爽。
可是妈妈还是很信任那女人,他跟妈妈抗议过,妈妈只说王阿姨都是为了你好啊。
再后来他给王佳艳贴了一个标签,“自以为站在人生巅峰的所谓的成功人士”。
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能想到不少王佳艳的好,以前他还愿意亲密地喊王阿姨的时候,那人总带他出去玩,还给他买好吃的。但他的脑海里也有很多那个人让人无比讨厌的样子,诸如别折腾、找男人等等。她总是用一副无比关心的样子管着闲事,说一些让人听着就反感的话,他不止一次拼命按捺杀人放火的心,为了克制砍那个女人的心,他每次都在尽量回避跟王佳艳的接触。
王佳艳借着妈妈的信任,曾动用过一次公司刚收到的款,去包养了小白脸,给人在高价商圈买了一套复式大房子,豪华装潢,情侣双修,好不快乐。这件事被二飙的父亲抓住把柄,用来攻击妈妈,在报纸上大谈公司的丑闻。当时那件事在大街小巷沸沸扬扬,也是那次之后,二飙在学校里到处跟人说他妈妈也很脏,事业是靠着跟其他老总睡出来的。
那个女人都这样了,妈妈竟然还在包容她,专门给她设置了一个新的更清闲的职位,她终于连公司都不用来了,依旧有白给的钱花。
这次更过分了,听说王佳艳劝妈妈跟老家的人和解,好像那家人找来也有她出谋划策的意思。
一直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从那家人跑来公司闹事,孔广扬终于对王佳艳忍无可忍。
说起来,那个女人消失了,妈妈会不会伤心啊?
那个女人嘴巴很松,曾多次跟别人谈起过妈妈的旧事,最凶的一次也搞得满城风雨,又害整个公司在报纸专题上挂了好多天。
而那女人都没有正式跟妈妈道过一次歉,还一次次得到了妈妈和周妈的原谅,事发当天还像没事人一样到家里一起吃河豚刺身。
在学校会不会被二飙折磨得更惨他是不在乎的,就是见不得妈妈难过。他觉得那个女人应该看出来的,妈妈为处理那些事疲惫不堪、心情低落。
看着那个女人红艳艳的唇彩粘在杯口上,他突然就没了食欲,离席前在心里说了几万遍,她夹的那片河豚肉上最好带着没处理干净的毒。
据说她是专程从老家来照顾妈妈的,她是妈妈少女时期最好的朋友,所以家里的人都对她怀有感激之情。
所以无论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话说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算是真的朋友?
但什么才是朋友?
孔广扬生来对他人缺少信任,他长这么大没交过朋友,最多只有过名义上的玩伴。他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他和他妈妈的存在一直是别人诟病攻讦的对象,也不止因为他有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妈妈,大概更源于非常非常小的时候母亲对他的冷漠吧,只是都在他记事之前,他没有那些记忆。曾有谁都不敢跟他说的、孔雯的暴力,他被世界抛弃的母亲曾经也很想抛弃他。
但在孔广扬的世界中,真的从来只有孔雯一个亲近的人,他也只爱这一个人。
从他能记事之后,这个人每夜抱着他睡觉,是他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他胡思乱想了很久,堵车也堵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着车窗外一点一点挪动的队伍,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他在玻璃上看到一块眼熟的污渍。
又看了一圈这辆车内的一切,发现车载广告边框上贴的小贴画很眼熟,后视镜上挂的小物件也很眼熟……这好像就是他出发的时候坐的那辆车。
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伸头看了看前排的司机,诡异的感觉被验证了,他又遇到那个人了,404室给他铜钉的那个人。
他问:“来兑换么?”
“是啊。”驾驶座上的人缓缓回答着。
“想要什么?”
“本来呢,我是想借你身边的人,不过呢……”司机很吊胃口地慢慢说着,“我觉得你很熟悉,像我过去的客人,让我很怀念。不要觉得奇怪,也不是我胡言乱语,如果你真的是,那时的你……算啦,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同一个灵体,也不是同一个人啦。”
“于是呢?”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听懂么,现在你我互不相欠,我想起了曾经的事就挺开心了。谢谢你。”
“哦……”
“怎么,不高兴?”
“有点意外。”
也好啊,并没有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
虽然对那个人说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还是有点怀疑。
孔雯又面临抉择了,孔宏上瘾了,卷土重来。
只是孔宏再也进不了孔雯公司的门,他就躲在附近等孔雯出现。
姐姐,你既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那我不如做的再彻底一点好了。
他蹲点期间,孔雯家里四口人送两个任务失败者回去,他们在火车站告别,孔雯正打算留一张名片,孔宏突然带着几个社会青年把孔雯挤到一边围起来。孔宏一把抓掉她的墨镜,拎着她的胳膊,高呼一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孔雯原来你这个女人打算逃走啊!”
孔广扬习惯性摸了一下口袋,才意识到一直被他当作护身符的铜钉已经在王佳艳身上用掉了,他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来不及多加思考,他也烦透了自己这个舅舅,冲上去抱住孔宏的腰,在他大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嘿这小狗崽子学会咬人了!”孔宏放开孔雯,反手掐住孔广扬的脖子,“没被教训够是吧,老子今天好好收拾一下你这个没爹管的野种!”
“谁说他是野种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声回应。孔宏眯着眼睛在围观的人群里看了一圈,一个五官俊朗的男人走出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孔宏看到那张脸,把孔广扬甩出去,朝应声的男人走过去。
“我……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我是……”男人又一步步退回去,他看着孔宏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有那些社会青年虎视眈眈的样子,先前的气势就吓萎了。
趁孔宏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严叔夫妇赶紧从人堆里把孔雯拉出来,带着孔广扬退到安全范围。
“管闲事也要看对地方和人啊。”孔宏一步步逼近,虽然没有那个男人高,气势却超出一大截。
“不是,不是……我不过,我只是……”男人见孔宏和一众小青年把自己围起来,话都说不利落。
“华老师行不行啊,他都怯场了。”郑星用胳膊肘碰任昱麒,“你要不要帮帮他,那个男的好像挺猛的。”
“这是华老师表现的机会,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任昱麒双手插在裤兜里,很放松地看着华鹏夹在一堆社会小青年里张牙舞爪地反抗。
不等华鹏被揍趴下,就有几个工作人员提着防暴棍赶过来,把孔宏等人驱散了。
孔宏想大闹一场的计划被突然出现的华鹏打破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孔雯,边喊着“你等着”边被工作人员连拖带拽地拉走。
“好久不见。”孔雯看着华鹏,她有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了,他沧桑不少,不过仍未显老,还是记忆中的那位物理老师。
“那个,我刚才……我只是……”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有时间你可以来家里坐坐。”
“哦,好,好……一定!”
孔雯不再像趴在窗台上那个甩着马尾转过头的少女了,她眼里少了一些星辉般的光芒,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直都不敢迈出的那一步,今天居然迈出来了,原来她一直都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
“虽然我们没成功,不过看到最后好像还有点感动……”郑星说。
“嗯。”
“终于回来啦!”
郑星从校车上下来,大老远就看见洪小兵之类的大嗓门像弱智似的对着他们大喊大叫,满脸傻乎乎的笑容。
因为郑星和任昱麒没赶上这次的月考,东篱校区的所有人排名都显示出了些许进步。
这次回来校园里明显有些冷清,似乎突然少了一些人。
看到还未撤掉的条幅才反应过来,原来毕业年级已经离校了,他们回了市区准备参加今年的全国级别大考试。今年的誓师大会上只有他俩没能回来给毕业生送别。
感觉出去几天就错过了什么大事,郑星和任昱麒对视。
不过算啦,另一件事也很精彩。
他们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们还会跟那件事里的人继续打招呼,不过那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