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0�\tT那天,陈青柏在睡懒觉,被吵醒后打着哈欠走出来,就遇到了颠覆他生活的客人。
那位年轻客人的背头梳的光亮可鉴,有一张俊秀如画的脸孔,瘦高有形,一看就是会常年锻炼的类型。他穿着一身灰色正装,或者说是比正装还要正式的礼服(???),更凸显他身姿挺拔形象非凡。成熟的扮相下,那张脸还是有些稚嫩,看起来不过跟陈青柏差不多的年纪。
此时少年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站在门口,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遍屋里的所有人,派头简直就是杂志里走出来的贵公子。贵公子样貌的少年身后还带着随身管家样貌的中年男人,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一身黑麻麻的管家装扮。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身腱子肉,比起管家更像保镖。
这样的主仆二人突然出现在这种破败的贫困小区里,实在太违和了。
初见陈青柏还吓了一跳,哎哟妈呀,这怎么小说、电影里的场景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一瞬间出现了幻想,或许他是哪个不为人所知的、某个海上小国家遗落在民间的王子,或者哪个神秘组织的老大为了避祸,他是送到普通人家里的独子。然后人模狗样的少年和保镖要向他弓腰,对他说,少爷,是您继承大统的时候了。
“这里是范女士家么?”少年的声音如同他的形象,虽好听,但冷冽如冰,又极其不近人情得让人发寒。
“是的,请进。”奶奶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用同样平静又拒人千里的语调回答。
“您一定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我代表陈守瑾先生,与这边讨论遗产分割问题。”少年说,“我是陈守瑾先生的嫡孙陈青松,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保镖样貌的管家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从袋子里分别掏出四个大小不一的礼盒交到屋内各人手中。
“那个人,要走了么?”奶奶的声音依旧没有感情波澜。
“胃癌晚期,转移到肝,现在靠器械维持,医生说超不过一个月。”陈青松的声音依旧冷冽无情,就像在说别人家的爷爷。
奶奶点点头,没再说话。
陈青柏没理会爷爷是什么情况,一直在在意陈青松的措辞,人家刚刚介绍的时候说的可是嫡孙,现在还有人用这种古早词汇吗?明摆了就是看不起被爷爷丢弃的这房堂亲嘞!他自然而然生出了敌意。
从回家的时候听爹妈和邻里高谈阔论,他突然对一直都不了解的爷爷产生了点儿兴趣。当晚他跑到福利院,去问那位说他爷爷还活着的老人,自己的爷爷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老爷子一边抽着呛人的烟,一边回想,缓缓地跟他说起来:当年啊,你爷爷在这里也小有名气呢,大城市来的大户人家子弟,是个小军官,驻扎在这边。因为样貌英俊,是周边所有年轻姑娘的梦中情人。当然,那时候姑娘都保守啊,只敢趁他出现在街上的时候,躲起来偷偷地看。那时候的姑娘都想,能嫁给他那样的男人真是太好了,年轻有为,家底殷实,模样周正……哦,我好像跑题了。你爷爷当年也是有名的专情郎,心里一直有青梅竹马的家乡姑娘,对于这边有意无意献殷勤的人,都不理会的。不过,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离开家以后,青梅竹马的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就被家里嫁给别人啦。你爷爷还来不及伤心呢,自己的婚事也给家里置办了,娶的就是你奶奶。你奶奶以前家底也殷实,是传统的大家闺秀,还想一心一意跟你爷爷过日子呢。可你爷爷就想着他的青梅竹马啊,对你奶奶挺冷的。
“后来呢?”陈青柏问。
老爷子嚼着烟屁股,继续回忆:后来啊,你爷爷离了家,跟着大部队打仗去了。再后来啊,就解放了呗。你爷爷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回来了还跟着上级在全国到处跑,等回到家乡,又遇到当年的老相好啦。才知道新婚不到一年,她丈夫就病死了,她也一直没个孩子。这不就有戏了?那时还提倡反对包办呢,你爷爷就想跟你奶奶离了,娶老相好,一年也不回来几次了。
陈青柏绷着嘴角,狠狠地咬着牙齿。
老爷子掐灭了烟,叹了一声:你奶奶开始不答应,但那边怀了身子,还比她早呢。眼看着那边肚子大了,快藏不住了,怕你爷爷声誉受影响,你奶奶最后还是同意了。离婚那张纸到家里的时候呐,你奶奶还不知道怀了你爸爸呢。他出生后,你爷爷每年都回来几次,看看他们母子,也寄了好些年抚养费,后来不寄了。有人说是那边的老婆不让寄,也有人说是你奶奶不肯收。那时,你奶奶娘家早被斗倒了,家散了,你奶奶一个人拉扯你爸,无依无靠的,吃了好多苦……
后来老人再说什么他都没注意听,之前他听过无数次了,关于奶奶养大老爹的苦,就是没人跟他说过奶奶以前也是千金大小姐,还有爷爷那段根本没法儿让人做评价的感情。
这陈老爷子真是专情啊,可他真他妈对不起奶奶!
嗬!结果刚问完,这老爷子真要驾鹤西去了。
陈青柏瞧着陈青松,真是站有站样坐有坐样,于是赶紧直起腰板,不动声色地学着人家正襟危坐,一边回想霍公子的大佬做派细节。
这种受过良好教育、过着富贵生活的少年,居然是自己伦理和血缘上的堂兄弟,人生在这种对比下也是幻灭到了一定程度。
还有,之前的幻想简直太可耻了,继承大统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分半勺羹呢!陈青柏默默捂脸。
不过自己也差点儿就是霍公子一样,机缘巧合也是富家子弟了吧,如果爷爷没跟老相好再次相遇,自己不也是挥金如土的陈公子了?
真是子凭母贵,奶奶的孩子爷爷不闻不顾,爷爷现在正妻的孩子成了大户人家的继承人。现在陈青松跟他站在一起就是云泥之别。
仔细看看,他们的面孔真有相似的地方,五官里最漂亮的眼睛,这堂兄弟两个就长得一模一样。纵使有相似之处,更多的还是天差地别,陈青松表情淡然严肃,陈青柏神色变幻莫测;陈青松过了浆的衣服笔挺妥帖,皮鞋锃光瓦亮,陈青柏穿着皱巴巴的绣着校徽的衬衣和旧旧的牛仔裤,脚上穿着脏兮兮的老拖鞋,泛着黑黄的白袜子还破了个大洞;陈青松浑身流露贵胄气息,陈青柏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巷里混大的流里流气……
对比不下去了,这画风不科学。
“今天冒昧打扰,明天再来拜访,望奶奶和叔叔一家赏光,明天一起共进午餐,商量遗产的事。”陈青松起身,将自己下榻酒店的名片双手递给奶奶。
之前客人和奶奶说了什么,陈青柏都没注意,他光胡思乱想去了,看着别人精细的扮相,幻想着别人的一切如果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
从陈青松离开后,陈青柏飘飘忽渺渺乎,时而沉迷幻想时而回到现实,直到第二天中午到星级最高的酒店都没回过神来。
陈军刚找出多年没用过的熨斗,把全家的衣服都熨了一遍。奶奶穿上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枣红色唐装,据说这是奶奶的妈妈留下的,除了洗不净的陈旧气味,这倒是件比较有档次的衣裳。陈军刚扒拉出一套条纹西装,那是他结婚的时候穿的,现在大小还是刚好。潘琼比起做姑娘的时候胖了些,以前的衣服裹在身上实在不怎么美观,就问邻居借了条看得过去的连衣裙。陈青柏一套校服,皱巴巴的衬衣熨平整了,加上深灰色校裤,看起来还有点样子,如果能把脚下那双起了毛的球鞋也换掉的话,他装装样子还勉强能当陈青松的兄弟。
四个人就这么紧张兮兮地去赴宴了。
奶奶好歹也曾是大户人家的落魄小姐,做姑娘的时候是千金,度过的岁月也足够打磨气质,她平静地坐着,波澜不惊。陈军刚绷着脸,就怕自己被晚辈看低了去。稀里糊涂过了半辈子,这会儿硬要装出点人样子,以显示他也流着望族血脉。潘琼从进门就东张西望,从来包间的路上就大惊小怪,被陈军刚低斥一路“赶紧闭嘴”。这阵她一会儿研究吊灯,一会儿看着窗帘,一会儿打量雕花,把玩餐具,兴奋不已。旁边的丈夫黑着脸,太后悔把她带出来,她这德行真是够丢人的。
陈青柏无精打采地跟陈青松并排坐在下席,晚上爹妈为这顿饭,一惊一乍了半宿,闹得他完全没休息好。还有跟旁边坐的那人的幻灭对比,自己的命运跟大富大贵擦肩而过,他的思绪还飘荡在云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这种狗血的故事真想赶紧讲给妍妍听啊。
如果他跟陈青松对调了呢,或者这世界上就不存在陈青松了。那自己还会遇到妍妍吗?自己身边的人又会换成谁,在意的女孩还是她吗?
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嚼着平时根本没机会吃到的食物,嘴里没有滋味。
陈青松跟长辈们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注意,只听得这仅比他晚出生半年的堂弟用平静的语调跟奶奶对话,其中夹着陈军刚的故作镇定和潘琼的一惊一乍。
觉得他们都在说外语,他听得到,但听不太懂,语音过耳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