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姨。”韩霁低低一声，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岑芳闭上嘴，睁着一双浑浊又惶恐的眼睛看着韩霁。她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没有血色的面孔被血气激得涨红，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
服侍她的佣人和专属看护赶紧过来替她顺气，韩霁坐在对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岑芳的心紧紧揪着，但仍是仗着自己曾经在生风雪生前伺候多年，挥手屏退了身边人。
她眼角带泪地对韩霁说：“您别嫌弃我话多，我也知道说这些惹人烦。但是您身边没有长辈，我尽管只是个佣人身份，也不得不多说两句。您要嫌就嫌吧，我反正也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说不了多久就真的要入土去陪小姐了。我就是怕、怕到时候见到小姐，她会怪我……”
她开始哭，呜呜咽咽地拉长调子，在寂静的山夜中听来格外瘆人。
咖啡杯里的液体已经凉透了，韩霁放下杯子，厌戾地用湿巾纸擦了擦手。
他说：“让你搬到这里，就是让你养好身体。如果继续这么胡思乱想，不如再搬回齐风医院，以前在那里住着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这么多嘴。”
几句话砸下来，岑芳才慌了。
她忙忙地抬起头，“不，这里很好，我——”
“夜深了，歇着吧。”韩霁没听她继续说下去，起身出了房间。
岑芳愣坐了许久，忽然伸手扯掉餐布。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太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竟然将两米长、一米多宽的餐布扯到地上，桌上所有的餐具和菜肴全都掉到地上，劈里啪啦地乱响。
看护和佣人都紧张兮兮地跑进来，却又不敢靠近。
因为岑芳现在看着太怪异了，干瘦的身体窝在轮椅上颤个不停，呜呜啦啦的又是哭又是笑，一双浑浊的眼睛却一改刚才面对韩霁的惶恐，里面冒着两簇奇异的精光。
很像鬼火。
她忽然尖声问：“叶女士睡了吗？”
“啊？”看护摸不准她问这个干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地答，“应、应该睡了吧，她最近精神挺不好的，医生说没、没多少日子了。”
“没多少日子？！她怎么不早点死啊！陈沐西没死的时候，她就拿着小少爷的钱到处挥霍，现在陈沐西死了，她还要像个虱子一样粘在小少爷身上吸血！”岑芳指着看护，厉声吩咐，“带我过去！快点！”
岑芳的性格越来越古怪，一方面是身体每况愈下，总觉得时日无多。一方面是韩霁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她很没有安全感，很怕韩霁知道点什么。
越是怕，就越是想给自己找到存在感，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在韩霁心里的地位没变。
她自从知道韩霁又找了个和陈沐西长的很像的新欢后，就几次三番地打电话让韩霁约那个女人出来一起吃饭，但都被韩霁拒绝了。
岑芳很挫败。
今天不过稍微站在长辈的立场上稍微说了几句，韩霁竟然要她搬回齐风？
凭什么？！
陈沐西那个贱人的妈都住这么好的地方，她作为生风雪的贴身佣人、韩霁的半个长辈，难道还不够格住这里？！
岑芳不服，她奇怪地把目前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叶流莎身上。都是她，都是她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生出那个狐媚妖精一样的女人，把韩霁蛊惑得都不是他了！
不到七点，疗养院里的病人几乎都没睡。但叶流莎不一样，癌细胞全身扩散，终日浑浑噩噩，医生替她注射完今天的止痛药后，她就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咿咿呀呀地胡言乱语。
“你好狠，说走就走”、“我是坏了别人的孩子，怎么啦？”、“你要是不走，我是不打算要的”、“走是吧？那我就生下来！我要你一辈子头顶一片绿！”
“我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她长的像你，性格也像！她不拿我当妈看，跟了有钱的男人，翻脸就不认人！”
“我呸！陈岩你不是说我贱吗？你生的女比我更贱！”、“哈哈！我就是要赌，就是要花光她的钱！你们姓陈的一家都欠我的！”、“可怜我的儿子，楠楠……楠楠怎么不来看我啊？”
……
岑芳让看护开了门，然后自己掌控着轮椅慢慢靠近卧室。黑暗中，她听着叶流莎那些细碎又恶毒的自言自语，心里忽然得到一种满足感。
她心想，是的，陈沐西很贱，你也贱，贱人都该下地狱，不该留在这里和她抢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