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药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女孩儿的脸上,她忽然动了动,发出几声嘶哑的咳嗽。

田治辉凑近了细看,低声道:“这,这是痧……”

江氏搬了小杌子放好,田治辉坐在榻旁,一个妇人把病人的手从衣服底下拿出来,他探出三指诊脉。

江氏又搬了一个火盆放在榻的另一边,屋里热起来,有妇人小心地将斗篷取掉,露出下面盖着的厚被。

田治辉诊完一脉,面色凝重,又换另一只手,同时对郁竹示意。

郁竹会意地走过来,搭上那只细细的白皙的手腕。

众人都有些愕然,怎么大夫看病,出来个小姑娘捣乱?

一个健妇哼了一声,用胡语低声骂了几句,伸手来拉郁竹,道:“小孩子家别捣乱,这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郁竹白嫩嫩的三只手指叩着脉象,眼睛看着病人,犹如没有听到一般。她知道妇人是好意,因着痧症可能会传染的,但病人情况危急,仅靠着田治辉怕是处理不了。

妇人的手将将要触到郁竹的肩上时,那猎豹般的少年轻哼一声。

妇人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田治辉诊过脉,又看了舌苔,问起病情,郁竹把手伸入被子下面,轻轻地按了按女孩儿的胳膊和腿,发现女孩儿四肢僵直硬挺,一动不动。

“你说一下病人发病的时间和过程,中间用过些什么药?”田治辉收回手,细细地查看了病人脸上的红疹。

少年详细说来,虽是关怀急切,说起话来却依然有条有理。

这女孩儿名叫阿娜丽罕,今年十岁,七天前全身忽然出现红色小疹,部落里的医者不察,用错了药,导致便秘不通,小腹涨满,自言胸口有东西顶着,吐不出也咽不下,三天前陷入昏迷,再也不能进任何饮食,就连一滴水也喝不进去,喂进去的水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情急之下,少年带着几个族人把女孩送到县城有名的医馆,却被告知已经无救,他们不甘心之下,又连着跑了几个医馆,结果都是如此。没办法他只得带着阿娜丽罕回部落,没想到走到镇子上时,忽然下起大雪,道路难行。

因着胡族的特殊风俗,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或是冒着风雪继续前行,在阿娜丽罕断气之前回到部落,或是想办法拖延时间,让阿娜丽罕能多拖几天,等雪停了再带着她回部落。

少年看着极能沉得住气,说到这里仍忍不住露出伤心愤怒之色,周围的汉子和健妇都是一脸心痛恼怒。

病榻上的女孩儿胸腹胀鼓,四肢僵硬,自始至终双目紧闭,不论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不曾有任何反应,显然神智已失。

田治辉沉吟,从医几年来他倒是治过不少痧症的病人,但眼前这病人几乎是他所见过最为危重的一例。县城医馆的大夫诊得没错,这胡族小姑娘的痧症是被过多地使用寒凉之药,而导致病情恶化,就连药也灌不进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在于治疗痧症,而在于先让她便秘饮食。可是县城那么多医馆都治不好,他和郁竹就能治得了吗?

可不治又不行。一方面医者仁心,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得救她,另一方面,这胡族少年说话虽然客气,但他的随从看着就非善类,怕是容不得他说一句不治。

郁竹放开诊脉的手,神色如常看向田治辉。

田治辉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这会儿被十几个凶神恶煞围着,也顾不得别的,只能先根据病情开个方子试试。

三年来他潜心钻研医术,于医之一道倒也有了几分见解,普通的病患一般都可手到病除,在附近几个镇子闯下了偌大的声名,经常有病人慕名而来求他医治,镇上的人见了面,经常笑着称他一句田神医。

但田治辉心里知道,这间医馆真正的灵魂人物却不是他,而是郁竹。这个今年才刚满八岁的女孩儿有一种洞察一切的能力,总是能从错综复杂的病情中,找到真正的病因对症下药,开出的药方更是犹如神来之笔,经常是用看似简单的几味药组合,就能治好极为复杂危重的病情。

也许真的是玉大学士的在天之灵保佑吧。

他的目光从病人脸上掠过,虽对郁竹的医术有着十足的信心,但看到女孩的满面痧疹和僵硬的四肢,还是隐隐心惊。

“大夫,可能治?”那少年看田治辉沉吟不语,等了一会儿,终于沉不住气低声问道。

郁竹给了田治辉一个肯定的眼神,田治辉精神一振,心知郁竹一定有办法,但病人情况太过危重,连水都喂不进去,药又如何能喂得进去?吃不下药,病怎么能好?

他不敢过于笃定,点头含糊道:“别的不说,小哥儿方才的要求是能做到的。”言下之意是,即使治不好病,多拖延几天还是能办得到的。

他带来的汉子和仆妇们一听,立即激动起来。

“那就有劳大夫了。”

少年神色黯然,抬手制止神色激动的下人,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看着妹妹出神。

女孩儿躺得直挺挺的,口眼紧闭,四肢僵硬,挺翘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浓郁的青色阴影。

田家父女二人回到后堂,郁竹先让江氏取生姜,葱白,豆豉,食盐各少许,研泥做饼,交给外面等候的胡族妇人,让他们把药饼贴敷在病人的脐上,又执笔写了药方拿去让江氏抓好煎上。

病人已被安排到里边一间暖和些的房间里,只留了两个看着机灵些的仆妇和那胡族少年在房里,其它人都坐在前厅,围着火盆默默不语。

前厅里气氛郁寂,仆妇把药饼送进去病房,小心地帮病人敷上。胡族少年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疗法,不由得心里隐隐生出一线希望。

田治辉和郁竹不放心地跟进来,叮嘱伺候的仆妇,让她注意着,可能一个时辰左右,病人就会小解,到那时赶快去后面通知大夫,煎好的药就可以灌得进去了。

女孩子已经整整三日不能便溺,胸腹之间鼓胀起来,被子上隆起小小的一团。少年听得这不起眼的药饼有如此神效,看向田治辉的眼中又多了几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