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气运

“爹爹妹子,我也要去看望族长爷爷。”郁欢正拨拉着地上那只野鸡的翅膀,听郁竹这么说,也不玩了,立即站起来拉着田治辉的手嚷嚷。

“都去都去,连你娘也叫上,老族长估摸着也想你了。”田治辉答应了,老人年经大了油尽灯枯,能多见一面是一面吧。

从曹家庄回来几天了,田治辉的神情一直就有些郁郁。

“我看,曹老族长的身子,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北地的冬天,白天极短,夜晚极长。刚刚入夜,外面就一片漆黑,无星也无月。

地下火盆烧得正旺,炕桌上点着油灯,火苗跳跃,江氏与田治辉二人在炕上对桌而坐,田治辉翻看着医书,江氏就着灯火的亮光,在鞋面上细细地绣着一朵花,听到这话,手上的针一顿,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相公:“竹儿也没办法了么?”

只有江氏知道,郁竹的医术比起田治辉来还要高上一大截,虽说知道郁竹不会不想办法,但仍忍不住问了一句。

田治辉目光从医书上移下来,注视着油灯的火焰,目光茫然:“大夫治病不治命,老族长年纪太大,这病当年又拖得太久,竹儿接手治的时候,他的病已经伤了根本,这几年也全靠着药物调理,才多捱了这么些年。”

江氏呆了一呆,忽然感慨:“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她放下针,在针线包里选了一绺丝线,同布面上的花对比颜色,低声道:“这老天爷就不公道,曹老族长那么好的人,偏偏得了这病,当年老太爷清正刚直,却落得那么惨的下场。”

“不对,这世上还是有公道的。”田治辉随手拿起江氏的绣花样子,夹在看过的那页书里做书签,爱惜地合上书放好,正色道:“竹儿如此天资,文武双全,可不是老天有眼,庇佑忠良之后?”

不知怎么的,江氏忽然想到姬旺被蜂群围攻的那一幕,她打了个冷颤,或者老天真的是有眼的,那专坏人名节的泼赖,可不是被蜂儿咬死了么?

田治辉发觉她神情不对,拿起旁边的薄毯帮她盖在膝盖上:“可是屋里还冷?你往炕头这边坐一坐,这边暖和。”

江氏回过神来,掩饰地摇摇头,想到自家的两个女儿,不由有些遗憾地说:“可惜竹儿是个姑娘,若是个少爷,让他读书考个功名,将来说不定能出人头地,给老爷一家报仇。”

以前江氏每次说起这个,田治辉都要阻止她,担心被人听了去,这次他竟然没有阻止江氏,也跟着点了点头。

一则这是在医馆的后院,墙高院深轻易进不来人,北地苦寒,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说,一到夜间,窗上也挂了厚厚的棉帘子,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偷听到。二则即使有人能进来,隔着帘子也听不到屋里说话,外面又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只要一柱香的功夫就能把人冻僵。

所以田治辉倒是不像以前那么小心,他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就转过头慢慢地说:“那也未必,竹儿她,是个有大气运的。”

“哎,没错,咱竹儿真是运气不错,人人都看重她。”

江氏开始绣另一朵花,嘴上随声附和着。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气运,但她知道,她的竹儿从来都是运气极好的。

且不说野蜂都不肯蜇她,就说前几日见到曹老族长时,老人家对她的态度,竟似比对相公还要更看重一些;今天下午,上次看病的胡族小姑娘又打发人送了礼物来,不仅有姑娘们喜欢的钗环首饰和小玩意儿,还有一批珍贵的药草,并言明这药草是送给郁竹的。

来送礼的都骑着清一色的黑色骏马,剽悍雄壮,气概不凡,对上自家相公却是态度极其恭谨有礼。

这些可不都是竹儿的功劳么,说她是个有大气运的当真是没错。江氏心想着,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笑容。

田治辉知道江氏的意思,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怕说出来徒引江氏担心,也只能压在心里。

欢儿同他救治的病人结为姐妹的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虽然心里嫌女儿胡闹,有几分不高兴,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因此责怪女儿。

只是这件事情其实可大可小,现在看着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世态在变,看今天送礼物来的胡人的气派,那兄妹两个也不是普通的胡族牧民,倒像是在胡族中有些地位的。

虽则现在边关平安无事,胡汉相处融洽,朝廷还鼓励胡汉通商甚至通婚,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观历史,胡族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侵扰边境发起战争,到那个时候,郁欢和胡族贵女结为姐妹的事就成了大事。

那不是普通的胡族百姓,那是胡人的贵族。

欢儿不懂得这其中潜藏的危机,竹儿是个懂事的,却也没提醒姐姐,而那个胡族贵女,她同欢儿结拜,究竟是出于什么目地,真的只是两个小女孩子合得来,还是受了她哥哥的授意?若是她哥哥的授意,自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医馆,有什么值得他们结交的?

自家的行迹掩藏得极好,若说有与众不同之处,也就是医术稍微高明一些,那胡族少年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知道竹儿的身世。他左想右想,确认自家的真实身份没有泄漏,那么这胡族少女所为就是小孩子互相看得顺眼?或者,那少年为了报答他医好妹子的恩情?

田治辉摇摇头,当时少年给的诊金算是很丰厚,他也没客气地接下了,若要报恩,根本用不着那样的。他看着江氏手指灵动地穿针引线,又一朵花在她手下渐渐成型,脑子里胡思乱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来,索性摇了摇头不再乱想。

估计这事就是表面上的那样吧,毕竟以竹儿现在的表现来看,她或者真的有大气运,玉家满门的冤屈或许真能着落在她的身上。

“休息吧,仔细眼睛看坏了,明日白天再绣。”田治辉不再多想,柔声对妻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