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看向弘通禅师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同情。
“红通通大师说笑了,其实你的云隐我还是很有兴趣的……”富贵笑吟吟地开口。
这泼皮贼!弘通禅师大惊,面上却是陪着笑,求救的目光看向夜自寒。
“富贵叔……”夜自寒拉长了声音低声喊。
“好吧好吧,我还没说完话呢。”富贵笑道:“红通通大师把你的云隐拿出来,分一半给少主和田大夫,我也能跟着尝尝鲜解个渴,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哪天在睡梦中渴极了,会不会半夜里梦游爬起来找你喝茶的。”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讹诈!
夜自寒眉头一皱待要出言阻止,目光扫过捧着茶盏喝得香甜的郁竹,眼神微动,再没说话。
留在禅房中伺候的另一个小和尚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好在弘通大师反应极快,及时喝止:“虚慧!你没听到富贵施主说话吗?还不快去把茶叶都拿来,分给阿寒和田大夫一半!”
“可是今年春天气候干燥,咱们也没收多少,统共收了不到二两云隐,上次来客喝了些,分给他们一半今天再喝点,今年下半年师父您就没得喝了!”虚慧一脸的不服气,气鼓鼓地瞪着富贵。
弘通一脸苦笑。
“去取吧。”
虚慧瞪富贵一眼出去了。
“我这徒弟直脾气又小家子气,倒教几位见笑了。”
郁竹心下暗笑,别的人没有注意到,她可是注意到了,那虚慧小和尚出门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计得逞的笑意。
这云隐茶的数量绝对不止只一两。小和尚装着气愤的样子把数目说得少些,便能为自家师父多留一些。小和尚名字里有个慧字,果然颇为聪慧,这笔账算得还是蛮清的。
很快虚慧便将云隐茶取来,用小小的木制茶罐装着放到矮几上。
虚智端了水盆,弘通禅师细细净了手,笑道:“泡这茶原本需要斋戒沐浴,但几位来得匆忙,又有要事在身等不及,弘通今日便勉强泡它一壶,大家勉强饮之。”
虚智将茶杯茶壶重新洗了端上来。
细细透明的水线冒着热气,注入壶中。
有极淡极淡的茶香弥漫。
淡得几乎闻不到,但又似乎无处不在,弥漫于室内,让人忍不住深呼吸去闻它。
茶香味一层一层递增,不知不觉中已是满室茶香。阳光从九曲窗格照进来,室内似乎有云雾缭绕。
虚智捧着空盏递到郁竹的手里,弘通禅师端起壶冲入茶水。极淡极淡的青色的茶水在白瓷茶盏中打着旋儿,茶盏上方的腾起的蒸气凝而不散,隐约仿佛一朵云的形状。
郁竹端着茶盏不敢稍动,只恐稍稍一动便会惊散了这朵云。云雾渐渐散开,淡淡的茶香随着一层层地散开。
每一层有每一层的特色,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味道,由淡到浓又由浓至淡,到香气极淡云雾尽散时时,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入口清香,一层层不同的茶味在口腔中散开,余韵悠长。
郁竹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几个人都沉浸在茶香中,久久无人言语。
直到喝完第二泡茶水,弘通禅师才再次提起先前的话题。
“田大夫可知青瘴之毒中的蛇毒是哪一种毒蛇的毒液?”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草原上一种拇指粗细的小蛇,名为翠蛇的。”喝了人家的好茶自然嘴软些,并且越来越觉得这位大和尚性情爱好同前世的爷爷很是相似,郁竹说起话来也痛快了许多:“至于其中的草木之毒,小女子委实不知。”
她看看夜自寒略显紧张的眼神,笑着解释:“毒性一道千变万化,动物,植物,矿物皆可入毒,还有的东西本身无毒,遇到某种特定的物品便也有了毒性,或在特定情况下也会由无毒变有毒。”
夜自寒点头称是,并不多问。
弘通禅师双手捧着那张方纸细细品味,欲要向郁竹张口留下慢慢欣赏,却又有些羞于启齿。
须知医家以方药谋生,郁竹肯把方子写出来让他看,又细细地为他剖析方义,已是大度无比,他又怎么好意思再连人家的方子也留下。
但捧着这张方子,上面的字体瘦挺峻峭,侧锋如竹如兰,看着令人爱不释手。想到要把它还给这位田大夫,弘通就觉得心痛如绞。
思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一法,有些忐忑地笑道:“大和尚愿以治疗肠痈之方交换此方,不知田大夫可否割爱?”
这和尚可真是,越来越像爷爷了。郁竹看着弘通那股子纠结劲儿,觉得有些好笑。她还记得前世爷爷看到新奇的病案或方剂时那种兴奋和新鲜劲儿,还有想方设法或收买或交换,一定要弄到手的样子,跟眼前这位大和尚简直一模一样。
“制毒之方不可随意揣测外传,解毒之方无论怎么流传都是无妨的。大师既然喜欢,留着便是。”
郁竹很是大方地说道。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不想因为一张方子得罪眼前这位弘通禅师。
更何况这张解毒的方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知道刚进门来时,弘通禅师看她的那一眼是如此通透,直到现在郁竹想起那一眼,身上还有冰寒入骨的感觉。
大和尚这副纠结欢喜痴迷的模样,都只是他的另一面罢了,也许,初入门来大和尚看她的那一眼,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弘通禅师并不知郁竹的心理活动。这个时代的医家极为闭塞自守,所有的医方和药方都是师传徒或父传子,极少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家的医方送人并且细细剖析的。
他咧开嘴笑着,对面前这小娘子真是满意得不得了,忽然又道:“真是谢谢田大夫了,不过我还是把肠痈的方子写出来,小田大夫日后行医说不定也能用得着。”
郁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惶恐道:“小女子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次行医,这肠痈之方其实不要也罢。”
她的眼角余光暗搓搓地扫了一眼夜自寒。
弘通禅师愣了一下,看看夜自寒再看看郁竹,忽地哈哈大笑,道:“田大夫不必害怕,阿寒他行事无状,却不是那没良心的。只要你治好他义父的毒,他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大和尚像是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在外表是一对乡下小夫妻的郁竹和夜自寒之间来回巡逡几遍,对夜自寒笑道:“其实这方中精义我都学会了,这行针和运针的手法田大夫也讲得明白,要不然,阿寒你让富贵把田大夫送回家,我便亲自走一遭,帮你义父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