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自寒握着墨条不放,并没有让给田治辉磨墨的意思。
田治辉站在当地很是尴尬,放下袖子看看夜安暖再看看郁竹,最后目光落在夜自寒的身上。
后者俊目中闪过隐忍之色,耐着性子低声道:“安暖你小点声,父亲怕吵。”
夜安暖这才想起来她来这里的借口。她的义父夜小楼还在旁边躺着。
待她转过去看时,首先看到的便是满地的鲜血和药汁混合。
“这!义父这是怎么了?”夜安暖嫌地上腌臜,并没有过去跟前,隔着远远地就喊了起来。
好在她这次记得夜自寒的叮嘱,声音放低了很多,不待夜自寒回答,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煎药丫环,嫌恶地低声问:“怎么回事,她跪在这里做什么?”
“方才父亲呕血,田大夫说可能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药物!什么药物会让人吐血!”夜安暖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是吓得不轻:“明明是这贱婢为了长留在咱们家,故意给父亲用药,让父亲吐血的!说不定她还是为了诊费多些!”
夜自寒无奈,他了解郁竹,知道这丫头根本对夜府毫无兴趣,她的兴趣全在医馆上面,若不是因为义父的病还没好,估计郁竹早就离开夜家了。
可是他这么想,安暖未必也这么想。
他的这个妹妹啊,就是因为府里没个女人管教她,自己又宠着她,把她惯得无法无天,骄纵任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
田治辉还在场,夜自寒并不想让他看笑话。方才富贵叔鲁莽也就罢了,还可以当做是心急病人。何况富贵叔名义上是管家,管家心急主人的病,做事有些出格也可以理解,这更彰显了忠义之心。
可是妹妹她可是女儿的身份,进门来不先去看自家父亲的病情,而是为谁磨墨这等细枝小节纠缠不休,不仅教养缺失,更兼显得没有一丝亲情。
显得没有一丝亲情?
夜自寒磨墨的手停顿了一下。
看安暖的反应,她根本就没关心父亲的病情,直接就是冲着郁竹来的。
摇摇头,夜自寒不愿多想,神色严厉地对夜安暖道:“你先安静呆着,等郁竹开完方子再说。”
寒哥哥他竟然这么亲热地直呼这个贱婢的名字?还亲自为她磨墨?
他最重视的人不是义父么?为什么这贱婢诊坏了义父的病,寒哥哥他还这么信任她?
“寒哥哥!不能再让她给父亲诊病了!”
夜安暖低声喊,过去抢郁竹手中的笔:“你这贱婢!你差点害死父亲,还要再继续害他!”
“安暖!”夜自寒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带着一股森森寒气威压而来。
夜安暖一个寒噤,站住了。
郁竹恰在这时写完,随手把笔一掷,将墨迹未干的纸递给富贵道:“先去抓一付煎上,待病人醒来还需视情况换方。”
富贵急急伸手来接。
郁竹却又改了主意,将方子递给田治辉。
“父亲你陪着富贵叔去抓药,每一味药材都要亲眼看着。”田治辉应了一声接过药方急急向外走。
富贵并不恼怒也跟着出去,道:“对对,毕竟我于药材懂得不多,跟个内行可就放心不少。”
他倒忘了,就在前一刻他还提着这“内行”的衣领,差点把人家掐死。
不仅富贵忘了,“内行”本人似乎也忘了,在门边停下脚步等着他,还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放在嘴边吹了吹,招呼道:“富贵先生,快点。”
两人匆匆离去。
父亲真是太过善良了,幸好自己聪明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郁竹心想。
田伯父真有君子之风,心胸宽广非常人所能及。夜自寒心想。
看看看看,这家人已经开始笼络富贵这老货了,这是打算好了要长期盘踞在夜府不走,说不定还打着要把女儿嫁给寒哥哥做妾的主意呢!夜安暖心想。
可夜自寒发了怒,夜安暖还真不敢再乱说什么,只是恨恨地盯着郁竹。
郁竹对她的目光恍若未见,面色严峻道:“现在,咱们就来研究一下,这味药……”她拿起之前拣出来的药块,递给夜自寒道:“这味药是从哪里来的?”
夜安暖终于忍不住尖声道:“哼,你自己治坏了我父亲,现在倒要追查药物?”
郁竹心中一动,第一次抬首看向夜安暖。
一直以来面对夜安暖的挑衅,郁竹都是视若无睹听若未闻,根本懒得理她,这一下子突然看过去,倒让夜安暖一凛。
被郁竹黑亮亮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一盯,夜安暖有一瞬间觉得头皮发炸,但她只怔了一下便缓过神来。
看什么看!看也没用,这药又不是我放进去的,我会这么蠢么,放这么多这么大块的药材进去?
更何况,她看向榻上的夜小楼,目光中有些心疼有些害怕:也没听说药物会让人吐血啊?
看她这神情,郁竹反而放下了心,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小丫头。
“这种药方子里没有,是从哪里来的?”
小丫头虽然吓得脸色惨白,却知道这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支撑着为自己辩解,连连磕头道:“少爷田大夫,我真的不知道,富贵叔每次拿过来三天的药,我把其中一副煎了,其它两付就放在小药房的柜子里,柜子上还有锁,我……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混进去的。”
她抬起头来,额头已被磕破,血顺着脸流了下来:“我不可能害老爷的,当初如果不是老爷把我拣回来,我和弟弟就冻死在桥底下了,我怎么会害老爷?”
说着话小丫头又磕下头去。
夜安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怒道:“别扯以前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这药是哪里来的!”
小丫头的话勾起了夜安暖的心事。
夜安暖虽然一直自恃大家小姐,可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也是义父拣回来的孤儿。
只不过,义父认了她做女儿,她也幸运地同寒哥哥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地长大。
寒哥哥一直称夜小楼为父亲,而她自己自长大些懂了人事,便改了称呼称夜小楼为义父,不为别的,就为向世人证实,她与寒哥哥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既便将来结成夫妻也没有违背世俗礼法的地方。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夜小楼只是她的义父,她也并不是她自己所标榜的大家小姐,而只是一个拣来的野孩子而已。
这事情有些矛盾,但夜安暖宁愿做一个野孩子,也不愿放弃成为夜自寒妻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