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后腿

俞守默视若珍宝的那本小册子里,全是他自己画的船。因从前被兄弟们狠狠取笑过,他再也不敢拿给人瞧了。

要不是实在寻不出体面东西,可以送给宁绍棣做礼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出这个的。

虽然不值钱,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同样爱船的宁绍棣一定会懂的,对吗?

怀惴着几分忐忑几分兴奋,以至于俞守默在给父亲请安的时候走神了。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听几句无关痛痒的训斥就能走人,谁知俞志国却是怒了。

“问你话呢?出门没带耳朵吗?”

俞守默吓得面无人色,扑通就跪下了,“儿,儿知错……”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身为一个庶出又不受宠的孩子,不认错是想挨打吗?

不过奇异的,今天那个脾气不好的爹虽然发了火,却没有动手打他的意思。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冷哼一声,“看你这呆样,出去也是丢人现眼。把你的帖子拿出来,给你大哥。”

什,什么?

俞守默一下愣了。

此时就见他那个书香门第出身,最爱给庶子庶女们立规矩的嫡母体面微笑,“大郎是个懂事的,必不叫人担心,只四郎素来也爱蹴鞠的,不如跟他大哥一起去开开眼界。”

俞守默削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嫡母所出的四弟都快胖成球了,他什么时候爱上蹴鞠?爱踢人还差不多。

可俞志国已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眼看嫡母已经望着他,那意思就要收帖子了,俞守默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道,“可,可这帖子是宁家二公子给我的,还一早,一早就与儿子约好的。”

俞志国不耐烦道,“说你病了不就得了?怎么这么啰嗦,快把帖子拿出来,莫非还要老子亲自动手吗?”

俞守默含着眼泪慢慢的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薄册子,俞志国劈手就夺了过来,翻拣出那份帖子,然后把那本小册子扔到地上,不屑嗤笑。

“从前当你年纪小,不懂事才爱画这些船啊桨的,没想到如今还是这样。看来咱们老俞家是要出个船夫啊!”

一屋子兄弟姐妹及下人们听得无不低笑,嫡母更是掩面笑道,“老爷快别打趣孩子了,咱们堂堂将军府,若出个船夫,可是让天下人耻笑了。来人呀,给三少爷拿二两银子。既爱坐船,不妨出去游个湖赏个景什么的,才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拿了钱给老子滚!再让我看到你画这种东西,家法侍候!”

俞守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屈辱的退出这间正屋的,待意识回来时,才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拿着他爹砸到他身上的二两银子和那本被踩踏过的小册子。

他的生母王姨娘赶了来,数落着他,“你也是的,好端端的又画这些东西干什么?若真有出息,就学学你爹的家传武艺。再不济,你去考个功名,不也能给自己争气?”

俞守默心酸得不行。

他如何不想上进,不想文武双修了?

可那也得有人教啊!

他爹是有些功夫,可真的很好吗?

未必!

就算是自己亲爹,俞守默也得说,他爹那官儿多半来得不大光彩。否则为何他爹一个武将领兵出征,最后却是文文弱弱的英王爷立了大功?

至于读书考功名,更是想都别想。

嫡母亲自请来的先生,除了她亲生的大哥和四弟,从来都不肯认真教这些庶子。略多问几句便不耐烦,让他们自己看书去。

这让他要如何争气?

姨娘继续唠叨,“象今儿这事,你早该把帖子交给夫人,而不是等你爹来要。不过如今也不算白给,好歹有二两银子呢。我拿去帮你攒起来,回头给你做件新衣裳,省得你小孩子家胡乱花了。”

亲娘也是靠不住的。

因为不受宠,一味只知道从他身上刮银子。从小到大,她用同样的理由不知从自己身上收走了多少银子,可除了偶尔做些荷包鞋子,再没有一件象样的针线。

俞守默心寒到了极点,反而流不出眼泪了。

他只是揣起他的小册子,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然后不知不觉,竟是又走到了英王府的门前。

远远看着上回见过的老管家又在那里笑眯眯的迎客,心更酸了。

他是个庶子,从生下来就没有受到过什么礼遇。

只有上回来英王府做客,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尊重。

不仅是下人们尊重他,连程家大爷都很客气的跟他打过招呼。并不因为他是“仇人”俞志国的儿子,就故意给他冷脸。

而宁家两位小公子更是谦和有礼,他们大方的说自己也是庶出,但言辞中既没有对嫡出的羡慕,也没有对自己庶出的自卑。

就算他们是宁小王妃的弟弟,那天有无数人前来巴结讨好,也只是秉着平常心,跟聊得来的就多聊几句,聊不来的便客气几句。

俞守默觉得,这才是做人应该有的模样。

他虽是庶子,却并不怨天尤人。嫡母偏心亲生儿子,父亲不重视,他都可以理解。但能不能给他一点起码的尊重?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这么讨厌庶子,那当初又何必生他下来?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怎不进去?”

忽地背后被人轻轻一拍,俞守默惊愕转头,才看到宁家两兄弟。

他突然想起来,宁绍棣说过,他家就住在英王府的后门,租的是庆平公主家的一套院子,想来自己是堵在人家必经之路上了。

俞守默一下红了脸,他再如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就算早熟些,也没有那样擅于掩饰。

“我,我那个不是……我,我其实……”

啪!

慌乱中揣在怀里的小册子掉了出来,宁绍棣弯腰捡起。

“这是你画的?”

俞守默更窘迫了。

可宁绍棣下一句却是,“这也太厉害了吧!只是你这船桨,设置得略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俞守默一下提起了精神。

宁绍棣笑,“我也捣鼓了几个船模,到时一下水你便知了。走,到我家去,演给你看。”

俞守默看看左右,“这不好吧?你家今天还请客呢。”

他犹豫一下,到底老实说了,“你送我的帖子,被我爹要去给我大哥了。我……”

他说不下去了。

宁绍棣却笑着拍拍他肩,“不提那些丧气事,如果你想去看蹴鞠,我就陪你进去。如果你不想去,那咱们就回去放船。至于今儿请客的,可是我二姐家,又不是我家,很不必一定要我去。再说今天本就来得客多,我们年纪又小,去了也不会踢球,还得我二姐费心照顾,不如还替她们省事了。”

俞守默对蹴鞠也没多大兴趣,尤其大哥四弟都去了,他又怎好再去添堵?

“那,你们真的不想去吗?听说可热闹呢!”

顺哥儿,宁绍枞笑道,“热闹也是看别人,倒不如找些自己的乐子。我去跟程管家说一声,也跟哥哥们回去吧!”

“也好。”宁绍棣一点头,事情就定了。

顺哥儿忙不迭的跑去打招呼,很快又回来,兄弟二人陪着俞守默说说笑笑的回了家。

因今日球赛宁怀璧早说了要请客,除了男客留了位,程岳还细心的命人在女眷那边也备了一桌,让他也请请同僚们的女眷孩子。

所以夏珍珍也是早早的扶着宁四娘,带着几个女孩过去帮忙张罗招呼了,所以宁家留下的唯一主子便只有几个姨娘。

看儿子突然跑回来,还交待厨房中午要备些兄弟俩爱吃的好菜招待客人,辛姨娘顿时过去追问。

“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你不去认识贵人,在家招待什么客人?”

要不是她身份太低不能去,否则她哪里肯蹲在家里?

顺哥儿翻翻白眼,“瞧姨娘说的。我如今才几岁啊,又不会蹴鞠,又不会喝酒,去了就算打了招呼,能有几个贵人记得我?还是此时就能提携我去做官考状元了?”

辛姨娘给儿子噎得无话可说。

顺哥儿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姨娘你别操心了,孩儿们的前程,父亲母亲自会做主。您若有空,不如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做几件针线都好。”

他说完就走,留下辛姨娘半天缓不过气来。

什么时候在儿子心里,她竟成了要靠做针线讨好主母的人了?她岂是那样卑微的妾室!

顺哥儿心里也在叹气,如今他一年年的大了,许多事其实心里都明白。

姨娘这么作,也亏得宁家,尤其夏珍珍为人厚道,否则换一个主母,早把她搓磨死了。

不信就看俞志国,一样是庶子,他过得什么日子,他的姨娘又过得什么日子?

上回安哥儿也私下跟他说过,那俞志国上回出征,可没少扯二姐夫的后腿,他们如今跟俞守默交好,潜移默化之下,难道就不能也扯下俞志国的后腿?

当然,他们兄弟也不会去行那挑拨离间的小人之事。

爹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磊落光明,大道直行。搞那些魑魅魍魉,不是长久之计。

俞守默是个不错的人,他们也谈得来,帮帮他又怎样了?

至于俞守默上进之后,要不要跟家里决裂,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所以顺哥儿觉得,此时帮着哥哥适当把俞守默往“邪路”上领,才是真正对家族更有帮助的事。至于跟贵人结交什么的,简直扯淡!

没有了家族庇护,他们这些半大孩子,在别人眼里算得上什么?

早已决心为家族分担重担的小小男子汉,才不要听姨娘那些没道理的话。

爹说过,对讲不通道理的人,尤其是女人,不要搭理就是了。

顺哥儿深觉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