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迹的山道旁,脱下一身血衣的连烜,光裸着上身立在一块岩石边上。
他紧实有型的肌肉上分布着几道渗着血珠子的伤口。
冷七小心地把金疮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连烜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西斜的落日,眼眸幽深如潭。
“殿下,那支箭,是属下射出的。”一旁的冷五突然跪下。
段飞妍死了,那一箭径直穿透了她胸膛,她倒地后抽搐几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没了气息。
那道力十足的暗箭是冷五射出的。
冷五的目标是宋博良,不曾想,段飞妍居然扑了上去,替他挡下这致命的一箭。
那女人再怎么不济,血缘上总归与殿下有关,他们并没有把她列入射杀的目标范围内。
段飞妍的死,确实是个意外。
冷五跪地请罪。
“起来吧,不是你的错。”连烜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暗哑。
为救情郎而死,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他并不悲伤,却有种孤寂的悲凉。
“王妃到哪了?”
此刻,他迫切想念她。
“在五十里外,一个叫石圃村的地方。”冷三回话。
“给他们传信,所有人从东北方向分散撤退,绕道蒙国境内回峪肃城。”
宋博良的伤势虽重,可没伤到要害,等他缓过劲,必定派兵追杀,西芪境内太过危险,绕道蒙国是最好的选择。
“让我们从东北方向绕道?”薛小苒从火堆里扒拉出烤熟的野鸭蛋。
这是雷栗他们从草木繁茂的小溪边发现的,在野鸭蛋外裹上一层黄泥,扔进火堆里烤熟着吃。
“是,西芪境内危险,从蒙国绕道回去,会安全许多。”
雷栗把信笺上的内容看完,犹豫了一下,“娘娘……”
他把信递了过去。
薛小苒正拿木棍敲打着裹在野鸭蛋外干透的黄泥,接过信随意看了几眼后,呆愣住了。
段飞妍死了?!
她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们能在这等等你们殿下么?”
信上说要他们先行一步,可薛小苒想等等连烜。
她觉着,此刻,她应该陪在他身边。
雷栗迟疑了一下,“属下问问。”
善于夜间飞行的粉灰鸽带回了确定的消息。
连烜赶到时,已经是寅时过半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
为了隐蔽行踪,他们歇脚的地方多数选择在野外或者山林间。
这次他们挑了一处凹陷的山壁落脚,夜风露重,即便生起火堆,也寒意袭人。
连烜走进来的时候,薛小苒身上裹着一张毯子睡得正沉。
短短十日未见,她瘦了一大圈,原本嫣红的唇色,也变得暗淡无光。
连烜站在火堆旁,安静地看着她,冷寂的眼眸变得柔和,压抑的心绪也渐渐舒缓。
雷栗等人见礼后,身影没入山壁外的夜色中。
连烜走到薛小苒身旁坐下,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她熟悉的身躯。
“……连烜?”薛小苒揉着眼睛抬头。
“说是要等我,自己却睡得像头小猪似的。”连烜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眼底满是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柔情蜜意。
确定是他,薛小苒反手抱住了他,笑中带泪说道:“你怎么能这么霸道,这都半夜了,还不许我睡一会儿呀。”
“嗯,我就是这么霸道。”连烜把脸埋在她脖颈间,学着胖球经常撒娇的姿势。
他暗哑粗犷的嗓音让薛小苒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为了寻她,他这一路日夜兼程,千里跋涉,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薛小苒眼泪哗哗掉落,却温柔地搂住他的脑袋轻声哄他,“是我错了,我该等着你的。”
“知错要认罚。”沙哑着嗓音与她较真。
“好,我认罚。”薛小苒笑着掉泪。
得到满意的回答,连烜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浓重困乏的倦意席卷而来,他缓缓闭上眼,放松身躯窝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感受到怀里陡然增加的重量,加上耳畔传来他绵长深沉的呼吸声,薛小苒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他累了,不仅是身体上的累,还有精神上的累。
段飞妍死了,尽管彼此之间也许只剩漠然和憎恨,可终究摆脱不了血缘上的关系。
轻轻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她静静抱着他。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体味、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可她毫不在意,笑得一脸心安。
黑暗中的雷栗,悄然跃到了冷三身旁。
“……殿下这一路是不是都没阖眼?”
按照计划,此时他们应该准备上路了,趁着天还未亮,可以赶上一段路程。
雷栗往山壁内偷偷瞄了一眼,赶紧移开视线。
冷三双手抱臂斜靠在树干上,淡淡应了他一句,“殿下什么性子你自己不清楚么。”
从昨夜布局到今夜,殿下就没歇过一刻钟。
王妃平安无事,殿下心里紧绷的弦就松开了。
“……可是咱们该启程了。”这里离太离城还是太近了,雷栗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些忧心。
冷三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等等吧。”
他盘腿坐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雷栗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连烜从沉睡中醒来时,薛小苒已经被他压得半身都麻了。
“……你再不挪开,我的肩膀要废掉了。”
薛小苒龇牙咧嘴地拍着他的脑袋。
连烜一觉醒来,精神恢复清明,抬起脑袋离开她的肩头。
看她抽气揉着发麻的肩头,他的眼角微微扬起。
大掌按压在她肩上,帮她纾解麻木的肌肉。
“哎呦呦,轻点,好麻……”
声音在静寂的野地里传得格外远。
隐在暗处的雷栗等人都不自觉朝山壁方向瞄去。
“咳!”肃穆威严的咳嗽声,又让他们立马移开了视线。
“……你别动我了,让我自己缓一缓就好了。”
肩头越揉越麻,薛小苒咧着嘴拍开他的大手。
连烜睨她一眼,“凌颢整日这么依着你,你都没意见。”
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似的抱怨。
瞧他胡子拉渣,却学着胖球抱怨,薛小苒眼睛笑弯,
“你比颢颢重多少,心里没数么?”
她的眉眼,还有些哭肿的痕迹,连烜看着她,心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任她数落他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