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刷好了碗筷,她摘下围裙提了一壶热水进屋,正好瞅见褚秋水左脚换右脚的站不稳。
“过来坐。”泡了两杯茶水放在桌上。
褚秋水像面对洪水猛兽似的战战兢兢的坐在她对面。
火气一波又一波,她见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肝肺都气得颤抖。
她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他倒是听话,不叫他出门,他就能把叫花子领家里头,还跟人称兄道弟。
当然,这不是重点,人都有难处,能来讨一口吃食,她也觉得没什么,起码听房东说话,觉得那个男人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对重病妻子不离不弃,算得上是有良心的好男人了。
褚秋水不主动开口,她只好问:“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褚秋水猛烈的摇头。
她连忙抬手止住:“别摇了,你刚才就喝醉了,小心把头摇晕了。”
说完这句,她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话说了,吹凉了茶水喝完就道:“我走了。”虽然声音还算平和,可到底脸上带了不悦。
褚秋水才坐下不久,又呆呆的站起来,神情困惑,又惶恐不安,慢慢的挪到门口,扒着门框看着她。
随安只觉得眼睛发酸,眨了下眼道:“你进屋去吧。”
褚秋水小声开口:“我,我送你。”
随安见他不安,还知道送她,心里纵然仍旧恼怒,可到底软了几分,不由的松了语气,温语道:“我买了点蚊帐布,回去给你缝个蚊帐,免得夜里蚊子咬你。”
褚秋水点了点头,又摇头:“你做好了自己用就行,我不怕蚊子咬。”
随安心里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个无影踪,说来说去,她计较的不过是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父女俩相依为命,他缺乏安全感,她又何尝不是,可要将日子过下去,只相依为命是不够的,还要为了生活操劳奔波,她的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有许多人,且这些人占去了她绝大多数时间,相比之下,褚秋水的生活就单调的多,像黑白无声电影一样,平淡而又寂寞。
她从袖子里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银子:“这些给你花,等花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要是遇到难事,就去褚府角门那里找我,记得给看门的婆子十个钱,请她帮忙给我带话。”
褚秋水张了张嘴,而后如履薄冰的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她不想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我不生气了。”她温柔的说道,“你进去吧,再去床上歇会儿,不能喝酒以后就不要喝了。”
褚秋水又变成那个听话的乖爹,一边点头一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回到褚府,随安的精神很萎靡。
她知道自己不能过度的干涉褚秋水的生活,因为人不能代替另一个人生活。
可她的萎靡也没持续很久,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给陛下送上重礼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皇帝在大朝会上夸了李玄印一通,太子也为李玄印说好话,皇帝不仅给了李玄印赏赐,还同意了李玄印要粮草的请求。
李玄印的夫人跟李姑娘一时在京中风头无两。
褚太尉从外头回徵阳馆,神情颓废,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叹气道:“太子已经得知消息,不暗自细查,反而写信问询李玄印,打草惊蛇……李玄印纵然有了反心,也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了,否则一个勾结東蕃通敌卖国的名声要落到李氏族人头上了。”
“他不起兵不是更好?”老夫人问,“若是起兵,不说肃州,华州就先危如累卵,北有東蕃,西有李玄印,两相夹击,华州若是保不住,東蕃人南下势如破竹,到时候上京恐怕都……”
褚太尉声音发涩,“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玄印做出这种姿态来,也说明他在向朝廷示弱,看来,对于拥兵自立,他不是没有犹豫,可他越是这样,也就越表明了他的野心不小。”
有时候,犹豫,迟疑,都会被野心吞没。人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老夫人的面容一紧:“果真如此,那老六老八老九他们岂不是架在火上烤着?”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这已经不是褚家行事谨慎不谨慎的问题了,这关系到几个孩子的生死。
褚太尉见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扬声问:“谁在外头,进来倒茶。”
当值的是随安。
自从她这次回府,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交代的,徐妈妈有时候会安排她一个人当值,尤其是褚太尉跟老夫人单独说话的时候。
她应声进屋,屋里空气凝滞。
老夫人跟褚太尉都没有继续说话,她虽然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没有自不量力的给出什么分析。
不过老夫人此时心中上火,喝惯了的茶恐怕觉不出好来,她便泡了一杯金银花跟野菊花茶。掀开碗盖,菊花清冽的香味散发在淡淡的空气中。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随安垂着头拿着托盘慢慢的退出房间。
褚太尉想起她那日来报信时的侃侃而谈,突然出声:“你站住。”
这屋里就他们三个人,随安一听就知说的是自己,她应了一声“是”,站在了离内室门口五六步远的地方。
“能得老九看重,你也不是个愚钝的,刚才我跟老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说说你的看法。”褚太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婢子不知李玄印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好评价。”她身姿笔挺的站在两人面前,神色淡然:“只是婢子曾跟随徐妈妈去过李府,跟李夫人身边的丫头说了几句话,婢子以为,李大人的密折上所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他的身体大概真不好了。”
“哦?何以见得?”褚太尉来了兴趣,双手交握的看着她。
“李夫人的娘家不在京城,李夫人进京带了李姑娘,是为了李姑娘的亲事,论理,李姑娘有八个嫂嫂,她要是出嫁,全福人总能从这八个人当中选,可李家的丫头根本没提过李姑娘的兄嫂,也就是说,若是李姑娘成亲,她的兄弟们恐怕不会上京,若是李大人身体毫无问题,自己的女儿出嫁,怎么也要安排几个儿子送嫁吧?”
“着啊!”褚太尉拊掌,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李玄印恐怕是真病的不轻!”
这样才说的过去,老子病歪歪的,儿子们忙着争家产,这时候谁会在意一个出嫁的妹子,当然是恨不得李夫人跟她闺女走的远远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