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侧击(上)

北风怒吼,狂飙大作,夏后山野衬托下,暗青色的线条,倾泻着,散开无数水点,还带着余温热意,沉重的阴云足以让天空窒息,声势崩腾。

城楼上总兵李明忠击鼓助威,如注的雨水从他的衣甲上划过,沉闷的鼓声在风雨当中难以听清楚,只是“咚咚”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十多道云梯高高伸入城上女墙,清军选锋将士顶着风雨呼啸和散落滚石,从城下衔刀贯甲,手脚并用,攀爬而上。

雨幕和狂风之中,箭矢、火铳、滚油都丧失了它原有的威力,战争回归到它最原始、最残酷的状态——近身搏杀。

城墙上,不时会有士卒用竹竿猛力将伸上来的云梯给顶下去,但城下清军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远程杀伤力,虽然弓箭和火铳在雨天没法再用,但少部分强弩却是可以,虽然数量稀少,但总好过没有。

一股十来人的清兵选锋终于顶着滚石冲上城头,高呼先登,与明军锋刃交错,混战在一起。

李明忠部纪律俨然,以队为单位,队正居中,负责一段城墙,失去了射击机会的火铳兵装上刺刀后成为了长矛手,与最前面的刀牌手互相配合,步步紧逼。

而且明军也并非所有火铳全部报废,这年头的城墙上有城楼,里面不会被风雨淋到,李明忠便将部分精锐火铳手安置其中,集火射击。

但原本作为守城利器的掌雷就没办法了,毕竟这玩意不是子弹,投掷出去后还需引线点燃。

于是乎,从几座城楼里不时射出的冷枪很是让攻城清兵胆颤,之前的几天他们吃够了明军火器犀利的厉害,都快被吓出恐惧症了。

可即使如此,相较于前几日,明军守城的难度还是几何倍上升,清军通过壕沟避开了火炮轰击,连日梅雨又废掉了大部分火铳,近身搏杀本就是清军强项,虽说济尔哈朗尚未出动自己的镶蓝旗精锐,但只是绿营,至少在人数上,也足以压倒明军。

“哗”

“杀!”

风雨夹杂着叫喊、撕扯和哀嚎,鲜血顺着冲刷下光洁的城墙青砖,与雨水汇合,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血湖”,两军将士用刀刃、用长矛、用盾牌、用手脚、用牙齿,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方式,置敌手于死地。

从早晨直到傍晚,一轮接着一轮,济尔哈朗依仗人数优势,命绿营分为几个波次,交替攻城。

李明忠虽然知道,如此消耗下去,自己城内这两个营的明军,精疲力竭只是时间问题,可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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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疾风之下,汹涌暴涨的漳水河边,刘家塥镇子前

江南地区有很多这种镇子,一个地方较大的氏族豪强,以族人为中心,向外开拓田地,最后形成一个大的庄落。

江南、湖广地区文风鼎盛,凡此大族,远远就能望见进士牌坊、家风碑记之类的事物,祠堂宗庙依次峥嵘显立,只可惜镇中人,无论豪强百姓,都早已匆匆南迁,只剩下三千多明军士卒,依托土墙壕沟,背靠漳水守御。

匆匆数骑在雨中勒马而立,为首一骑身着绯色文官袍服,被雨水打湿通透,头上乌纱却是悬于鞍下,腰间锋刃斜带,远远望去,却是有些英武之气。

“本官乃武昌知府,新兼前军七师录事参军连城璧!速速开门!”

自光烈元年军制改革以后,朝廷向军中派驻文官变为成例,但朱由榔和阁辅大臣们很快发现了问题。

有本事能出任军中文职的文官太少了,虽说军中文职不得干预指挥,只负责记叙军功,笔录日程、战史和监督将领违纪贪污,处理军民关系,而且只有上报之权,不能临机处置。但起码也得懂一点军事吧?若是一窍不通,恐怕连这点事也未必能做好,更何况军中文官事实上还是朝廷与中底层军官建立联系的重要一环。

能有这般允文允武本事的官员,大多在朝中都是一方督抚,封疆大吏,早就被提拔,肩挑重担了。

最后,经过多方考虑,才逐渐形成了可以实施的办法,那就是军中文官由该部队作战区域内的主政文官兼任。这么做有两方面好处,其一,按照朱由榔的用人标准,能被他分配到前线地区当主政官的文官都是自己属意的人才,如闽南张家玉、川东文安之等等,能力绝对不差。

另外,也可以加深战区军事指挥官和民政主官的联系和感情,将两人的功劳和业绩绑在一起,武将如果只顾打仗,不顾战区百姓死活,军纪松弛,会被文官记录弹劾。文官由于自己也属于军队的一部分,军队战绩和自己的政绩挂钩,也会倾力配合,不敢扯后腿。

这有些类似于后世常常让省市一把手书记兼任当地军区政委的做法。

一般情况下,内阁学士和督抚大臣可以兼任一军文官,称为都督长史,如堵胤锡兼前军长史、张家玉兼左军长史;地方三司官员、知府可以兼任师级文官,称为录事参军,如连城璧;兵备道、知县可以兼任营级文官,称为典军主簿。

当然,教导师是例外,将军中文职和政宣体系融为一体,随军文官成为一种常设职位,而非兼职。

验证身份后,镇中将领才打开庄门,迎连城璧入内。

城中主将为第七师所部奋字营参将易知,按照规定,录事参军虽在总兵之下,但却在参将之上,所以易知还是以以下官礼相见。

“参军这是何时履职?如何到了末将这边?”

两人入镇中一处院落入定,易知好奇问道。

“前几日堵阁老刚下的调令,让我带着一个营过江,兼七师参军,暂且归李总兵调遣,我行到汉阳,就听到汉川被围攻多日的消息,就凭手里这一个营恐怕突不进去,便想到先往这边来。”

“那一营兵马才刚过汉水不久,我怕这边拖久了出事,便寻了几匹马先连夜赶来。”

连城璧竟是在风雨中快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到刘家塥,喝了一口热茶缓缓,这才开口。

易知闻言佩服,他出身草莽,本以为大明朝文官都是神仙般不食烟火的人物,但被调到湖广以来,却是见到过不少允文允武,精干果决的。如备受前军将士爱戴的堵胤锡,以及之前自己在岳州见到的那个换作顾绛的新任知府。

“这几日清虏自从修通壕沟,直通汉川城下,又兼风雨,火器失灵,总兵那边打得相当艰苦,末将也想过侧击清军,缓解城中压力,但奈何济尔哈朗相当狡猾,早已派出两千骑兵驻于刘家塥北侧,就等着我们出门呢......”

易知长叹一声,对连城璧讲述现状。

连城璧听完后,却是奇怪

“清军为何不直接攻打刘家塥?”

易知闻言笑道

“参军有所不知,这刘家塥地形特殊,北面是漳水,东面亦有一条小河,平时倒不怎么样,雨季连绵,水势暴涨,两河交汇,竟将两面堵得死死的,又兼西、南两处多为水田,一遇风雨,便是沼泽般泥泞,大军难以展开,清军就算来犯,最多也就能铺展开两三千人。”

“反倒是镇中建于高地,不会受泥流、水势影响,清军之前也有上万大军轮番来犯,但受地形所致,难以展开,只得分为两三千人一股,多次被我军击退,伤亡不少,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进犯了。”

这种地形在湖广、江西、安徽等地,建在河边的村镇中比较普遍,往往都把村庄建在一片平原中的高处,一旦雨季,水势暴涨,能够避免洪水威胁。

到了战时,却是绝佳的军事据点。

连城璧闻言略有所思,踌躇道

“如此地形,却是骑兵的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