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心思变得沉重起来。
直觉顾北弦出了很大的事。
大到连顾傲霆都紧张了。
苏婳朝他略点一下头,“无论北弦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跟他离婚。六年前,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人生渺茫,看不到希望。最坏也不过如此。”
“那不一样,六年前你家里一贫如洗。现在你是陆家的女儿,有名有钱有背景,可供选择的对象很多。”
“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年轻人跟您不一样,我们没您那么注重背景和家世,也没您那么现实。”
这话要是搁在平时,顾傲霆是不爱听的。
可眼下,听在他耳朵里,却宛若天籁。
他弯起眼睛,连说三声好,“你真是个好孩子,我家老太太没看错人。快去找北弦吧,那孩子肯定一直在想你。”
平平常常的话,苏婳却听得心痛。
她步伐匆匆出门,下楼。
上车对司机说:“去苏河湾。”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种可能。
可是顾北弦伪装得太好,她猜不出来。
来到苏河湾。
这里风景秀丽,环境幽静,远离闹市区。
整个别墅区,人极少,一路上,苏婳都没看到几个人。
找到顾北弦住的六栋。
苏婳对守在大门口的保镖说:“我找顾北弦。”
保镖认识她,开门放行。
苏婳穿过庭院,走到楼房前。
门没关严,闪着一条缝。
苏婳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看到顾北弦正站在落地窗前,面窗而立。
颀长高挑的背影笔直,落寞,清冷,像一株高山之巅沉寂千年的雪松。
苏婳屏着呼吸喊道:“北弦。”
顾北弦身形一滞,很快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想笑,却笑得很勉强。
如今的笑,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表情,不是心情。
苏婳杵在那里没动。
觉得顾北弦陌生。
他身上有一种很清冷的感觉,以前也清冷,但是有烟火气,现在就像一尊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佛。
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冷漠
苏婳心慌慌的,觉得他不太对劲。
顾北弦抬脚朝她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苏婳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为什么骗我说你出差了?”
顾北弦抿唇不语。
苏婳上前抱住他的腰,“发生什么事了?”
“老顾没告诉你?”
“我没问,想听你自己说。”
顾北弦没出声,只是抬手去抚摸她秀丽的长发,眼神深邃带一丝默然。
修长好看的手指,微微颤着,是吃药的副作用。
苏婳踮起脚尖去亲他。
顾北弦垂下头,闭上眸子,去迎接她的吻。
亲是亲了,可是苏婳觉得这个吻不对劲儿。
他的嘴唇是凉的,吻得有点敷衍,不带感情。
苏婳心里有点难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顾北弦扯起唇角,做了个笑的表情,“不会。”
“可你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儿。”
顾北弦俯身,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很平静地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要记住,我是爱你的,很爱。”
可是滚烫的爱意,被药物封印了。
所有情绪都被压制着,人变得比平时冷漠、迟钝。
笑是装出来的,爱炽热不起来。
如果不吃药治疗,情绪会大起大落,要么躁狂,要么抑郁,在天堂和地狱里徘徊。
苏婳见他不肯说,从他怀里抽身出来。
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翻找。
最后在饮水机旁的橱柜里,找出一堆药盒,碳酸锂、利培酮、拉莫三嗪、丙戊酸钠等。
她拿起一个药盒,拆开,看说明书。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该药适用于急性和慢性精神分裂症……
后面的字变得模糊。
苏婳拿说明书的手在抖。
有时候,事太大了,太出乎意料了,人是来不及反应的。
苏婳大脑当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顾北弦的声音,“对不起,隐瞒了你。本来想等治一段时间看看,再告诉你实情的。”
苏婳这才像梦中人被扯醒一样,心脏突突地跳,尖锐地疼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病?”
“躁郁症,也叫双相情感障碍,狂躁和抑郁交替发病。”
苏婳心里落满冰凉的雪。
从上冷到下。
溺水般的感觉传遍全身,透不过气来。
她清楚地记得,读大学时,有个室友,就是这个病,反反复复,最后自杀了。
还有梵高、海明威、海子、三毛等,无一例外,都是自杀身亡。
这个号称“天才病”的躁郁症,自杀率是最高的。
她突然转身抓住顾北弦的手,抓得很紧。
抓得自己的手都痛了。
仿佛手一松,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苏婳的牙齿在颤抖,能清晰地听到咯咯的响声。
顾北弦温柔地摸摸地她清秀的脸,“别怕,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四岁时得过,治了两年,后来停药,一直没复发,和正常人一样。”
“这次是因为我复发的吗?”
“不单单是,是有病根,受刺激就容易复发,不怪你。”
苏婳把头埋到他怀里,双肩微颤。
心里愧疚得厉害。
又难过,又心痛。
顾北弦抬起手臂把她圈在怀里,“别怕,你看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情绪很平静。只要配合医生吃药,做心理治疗,好好休息就行。等病情稳定下来,以后可以慢慢减少药量,最后停药,就没事了。”
苏婳克制住情绪,仰头,冲他清甜一笑,“会好的,我们家弦哥这么厉害,疾病也拿你没办法。”
顾北弦笑了笑,“小嘴巴越来越甜了。”
苏婳嫣然,“我不只甜,还会发光。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你的小太阳。”
顾北弦勾起唇角,加深这个笑容,“说你胖,就喘上了。”
苏婳有点霸道地说:“我不只喘,还黏。从今往后,我要形影不离地黏着你,不许嫌我烦。”
如果放在平时,顾北弦心会被她暖化。
可现在他情绪迟钝,只能做出个感动的表情。
他把她按进怀里,沉声说:“我的举动可能会渐渐变得古怪,情绪会反复无常,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受不了,想离开,提前跟我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就走了。”
苏婳弯起唇角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心里却酸溜溜的。
眼泪忽然就到了眼眶。
怕被他看到,她把脸埋到他怀里,把眼泪蹭到他的衣服上。
打电话向沈鸢交待了一下。
苏婳留下来,陪着顾北弦。
无论他吃饭,还是睡觉,她都陪着。
因为服药的原因,他出奇得安静,情绪平和。
平和得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无情无绪,无波无澜。
苏婳看得心痛。
这样还不如以前坐轮椅时,那时虽然发脾气,却有血有肉。
夜晚。
两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顾北弦服过药,很快就睡沉了。
苏婳却怎么也睡不着。
关上灯,躺在黑夜里,她怔怔地瞅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咔。”
门从外面推开。
走廊没有灯,黑漆漆的,看不清来人的脸。
苏婳掀开被子,一跃而起。
一把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就朝来人冲过去。
瓶里装的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痒痒粉。
还未到跟前,她脖子上忽然多了股寒气。
紧接着一柄薄薄的利刃,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来人低声问:“你是谁?”
是秦野。
苏婳抓着痒痒粉的手急忙收回来,“是我,哥,苏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