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太阳旗 第7章 风雨欲来

黄昏。哥舒飞的营帐中,除了他,只有默西与左功定。

默西脸上显出惯经风浪的淡漠:“现在,我不必再瞒你们,此番来冀州,其实无关商务,亦不是我的主意,我和李屹将军都是受人所托。”顿挫,等二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此事,关系契丹人,你们都知道,李尽忠死后,孙万荣接管其部,继续与天朝对抗,早些时,朝廷得到消息,说孙万荣派遣部将骆务整欲直插我腹地,攻取冀州,皇上和枢机大臣们却完全不信,以为冀州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契丹没道理派遣部队深入我方境内夺取无关紧要的州城,必是契丹人故意散布谣言,欲图扰乱民心和分割天朝兵力。”

哥舒飞毕竟久经风浪,很快从震惊中恢复,对默西敌意稍稍化解,沉吟:“皇上所见很有道理,王孝杰统领十数万大军正厉兵秣马,一旦完成集结,便将给契丹人致命一击,孙万荣跳梁小丑,僻处偏陬,倾全族人马都不足以抗拒天朝大军,哪里有能力分兵侵入我大周腹地?就算勉强分出一哨人马吧,顶破天亦就是数千人马,深入我本土,姑且不论粮秣,肯定不能携带攻城器械吧,那他们凭什么攻下冀州?再退一步,就算他们侥幸偷袭得手,亦无关大局,充其量只能在冀州附近游击,既断不了我军粮道,亦没有发展余地,朝庭只需派一员善战之将,率一两万人马,不出旬月,便可将一支孤军彻底歼灭。”王孝杰是女帝最为器重信任的将领,在收服安西四镇的战役中居功至伟,号称神将,红得发紫。

哥舒飞的想法亦是朝中主流将领们一致的看法,默西不予辩驳:“夏官郎中姚元崇姚大人和李屹将军和我都是至交,他对契丹势态一直严密关注,对契丹了解亦极为透彻,从诸多迹象判断,骆务整很有可能真会率一支偏师南下,攻取冀州。因此,他设法说服皇上,命安龙飞所部暂缓北上向王孝杰报到,留在冀州。”稍稍顿挫,“不过,安龙飞与姚大人不睦,而且反应迟钝,有勇无谋,难堪大任,姚大人万不得已,与李屹将军和我商议后才出此下策,以做生意名义前来冀州,弄清冀州有什么东西吸引契丹人,若骆务整真敢来犯,则予以迎头痛击。”

左功定目光微微闪烁:“冀州能有什么东西让契丹人感兴趣?那位姚大人如此肯定,至少该有些线索对吧?”

默西摸一把大胡子,摇头:“没有,有线索的话亦用不到这么麻烦,禀报皇上,皇上自会布置。”见哥舒飞、左功定脸上各自显出不屑,补充,“不过姚大人很肯定,冀州有契丹人必欲得到的东西,甚至突厥人对此亦很感兴趣。”

哥舒飞有些恼火:“姚大人终究是文人,说好听是书生气,说难听些就是不识时务,现在好了,我们一支小小客军,被安龙飞团团围住,进退两难,弄不好便被人家连皮带骨地吃掉,哪里还顾得来什么狗屁契丹人?”

默西气定神闲:“将军放心,安龙飞所部毕竟是天朝将士,处置得宜,不会有什么问题。”顿挫,“这两日我在信都还是打探出一些消息,将军可知,左飞扬就是契丹人,且一直与李尽忠、孙万荣暗通款曲,相互勾结?”又是一个顿挫,“太阳旗在冀州倒是很有些势力,你们看,骆务整来冀州会不会是帮他起兵造反,在天朝腹地制造混乱?”

哥舒飞隐约感觉默西所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多,这个波斯佬任何时候都是奸商本色,不会把家底和盘拖出,哪怕他正有求于你:“我还是那句话,冀州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天朝大军压境,孙万荣没道理分兵来冀,左飞扬这点实力折腾不出多大动静,最好契丹人全部南下冀州,我们便好关门打狗。”嗤之,“只怕契丹人没有这么笨!”

默西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们不来正好,我们人少,撒的出来,收得回去,总不至于无法收场是吧?”

这当然亦是李屹的主意,哥舒飞虽对李屹丝毫不透口风有些腹诽,但多年生死与共,相知有素,料想李屹必有苦衷,闷头无语。

左功定一旁挠一挠头:“默西先生怕是对形势估计得太乐观了,我们眼下等若被安龙飞的人马包围,不管阁下为何来到冀州,既然来了就是太阳旗的眼中钉肉中刺,左飞扬必拔除而后快,阴阳谷他是吃了哑巴亏,可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眼下不动声色不是怕了我们,无非是在做周全的准备,以便一举击垮我们,我估摸着,他很快便会动手,届时,我们这区区数百人有没有命逃出冀州可都两说了。”

默西额头的皱纹堆起:“安龙飞的态度的确始料不及,李屹将军事先给他打过招呼,哥舒将军还与他有旧谊,他眼下做法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左功定:“默西先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安龙飞不是不顾旧情,无非是管不住手下那几个带兵的校尉。”

默西碧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左先生误会,这两天我跟安龙飞打过些交道,发现此人并不似外表那般粗蠢,实际是个很有心计手段的家伙,若真下定决心帮我们,需轮不到手底下军官指手画脚。对了,他下面那四个带兵校尉都叫什么来着?”

哥舒飞望一眼默西,即管心中不满,却不得不佩服这波斯人的精明,他和安龙飞相知有素,后者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默西仅仅见过安龙飞两次,总共没说上几句话,便已将此人看穿,难怪他一个亡国商人能畅游庙堂,左右逢源,赢得朝野上下乃至女帝的信任与赞誉:“王陵少、杜渐、秦少阳和朱显。”

默西微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帮着太阳旗是得了人家好处,左飞扬可以把他们收买过去,我们自可以将他们收买回来。哥舒将军,明日你帮我安排下好么,从安龙飞到他手下这四个校尉,我们一一拜会。”绝谈不上好听地乱笑两声,“这两天我顺便摸了摸这几个人的底心中有数,呵呵,我是商人,既要让他们满意,又不能任凭他们狮子大开口对吧?”

哥舒飞额间皱纹稍稍舒展,困恼了自己两天的问题被这个传奇巨商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化解,安龙飞跟左飞扬勾结,无非受利益驱使,默西同样以利益诱之,安龙飞当然分得清该选择同属官军的神刀营还是民间势力的太阳旗。不过,兵贵神速,夜长梦多,神刀营的将士从来不爱把今天可以做的事情拖到明天:“默西先生,左飞扬随时都可能动手,难说不会是今晚,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拜会安龙飞?”

默西苦笑摇头:“哥舒将军心思我明白,夜长梦多,可我们不能空口白牙去说服安龙飞吧?他们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解释,“我另外安排人运来一笔珠宝,本来早该到了,路上出了些状况,耽搁几天,刚传来消息,明天必定送到,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哥舒飞明白,默西的话半点没错,没有真金美玉给安龙飞说什么都多余,默西的珠宝不到,他们只能等待,那么,今夜会不会发生变故?难说。太阳旗这两天很忙碌,忙着将所有外来的江湖人驱逐出境,表面上是为断绝花归处的外援,实则却切断了神刀营的所有耳目,连左言迟和哥舒成一行都被迫回到大营,哥舒飞已完全探听不到营外的任何消息:“先生既然能打听到安龙飞他们的消息,应当亦探听到太阳旗动静对吧?”

默西点头:“是打听到一些,算是好消息吧:左飞扬在旗中地位好像受到些挑战,副旗主丁振武打算抢班夺权,攘外必先安内,就算丁振武不是他对手,他亦未必很快能肃清内务,掉头对付我们。”稍一顿挫,“不过,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尤其今夜,需保持警惕,谨防突变。”

哥舒飞心头重压骤减,额头都舒展开来:“我早已吩咐妥当,严加戒备,一旦安龙飞发动突袭,不许恋战,即刻从西边安龙飞主营方向突围,撤往阴阳谷固守待命。”安龙飞毕竟留着几分情面,主营的防御相当薄弱,形同虚设,分明预留给神刀营一线退路。

默西:“说来都怪我办事不周,若珠宝能提前送抵,我们这几日需不用提心吊胆,熬过今晚,我一定摆酒正式向二位赔罪!”

哥舒飞到底稳重,毕竟长夜漫漫,太阳旗内讧只是默西打探来的消息,难以证实,现在还远不是高兴时候:“先熬过今夜再说,”走到帐篷门口,望一眼渐暗的穹空,“但愿今夜风平浪静!”

※※※

左飞扬才三十出头,却已在太阳旗旗主的宝座上稳稳地坐了五年。太阳旗是河朔最强大的民间势力,左飞扬是河朔三旗旗主中最年轻的一个,与河西三旗中最年轻亦最强大的长庚旗旗主秋宫后并称“左秋”,雄踞河朔中部,俨然是冀州的土皇帝,连刺史陆宝积都需看他的脸色。五年来,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过得非常开心,直到那一天,他唯一的胞弟左鹰扬被花归处格杀,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左鹰扬之死令他伤心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却在于花归处至今无影无踪,不知藏在哪里逍遥快活。从前,亦不乏有厉害角色向太阳旗叫板,他们无一不比花归处显赫,却亦无一幸免地迅速倒在太阳旗凶猛的反击之下,花归处能逍遥于太阳旗的复仇烈焰之外,似乎不仅仅因为他的善于躲藏,左飞扬异常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股暗藏的危机:太阳旗的萧墙之内,有人在蠢蠢欲动,觊觎他已安坐了五年的宝座!祸不单行,花归处还没有授首,左飞扬还来不及肃清内部,默西和神刀营突然东来冀州,给了左飞扬更大的一记闷棍,他是少数一眼便看穿默西用心所在的人之一,并因此惊惧不安,默西不同于花归处,远不是一介匹夫,有钱有势有办法,更有强硬的后台,稍以时日,他便能在冀州站稳脚跟,将自己连皮带骨地吞下。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与之相比,花归处只是一头惊惶藏起的困兽,不值一提。

阴阳谷一战,左飞扬并不赞成,他始终清醒地明白太阳旗终究是民间势力,徒众虽多,组织却颇为松散,没有多少战斗力可言,而河西戍边战士却个个训练有素,久经阵战,神刀营更是其中翘楚,战无不胜,名动天下,两下动起武来,太阳旗恐怕赚不到什么便宜,对付这些有勇无谋的丘八,只有智取,不可硬来。他的想法却出乎意料地遭到旗中其他高层的一致反对,一向低调的副旗主丁振武带头起跳,力主利用阴阳谷凶险的地势伏击神刀营,认为神刀营被辎重拖累束缚,而自己一方人数占绝对优势且在自家地头作战,加上阴阳谷险恶地势,占足了人和、地利,没有不赢的道理。他的说法极具蛊惑,很快得到全部五个分旗旗主郑循、岳先河、堂定言、邱峙、陈吉先的支持,太阳旗这些年横行河朔,早已骄纵得找不到北,五大分旗旗主根本没将区区数百神刀营战士放在眼里。

左飞扬心中有数,五个分旗主无一支持自己,绝不只是观点问题,如果左鹰扬活着,即管他会比任何人都渴望同神刀营血战,却一定会坚定地站到自己一边,五个分旗主则至少有两三个不敢唱反调,甚至丁振武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可左鹰扬确凿无疑地死了,他还没能迅速替这位胞弟报仇,威信已降至冰点,只能强压怒火,权衡利弊后,从善如流地同意出击,并由丁振武全权负责伏击事宜,任他调动除烈日、红日两所山庄外的全部人马。烈日、红日两所山庄是左飞扬真正的家底,蓄养着三千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只听命于左飞扬兄弟及其胞妹左轻扬。

丁振武是左飞扬的长辈,早在左飞扬加入太阳旗领第一分旗旗主时,他已是付旗主,前旗主曾亮工练功走火,死前传位给年轻的左飞扬,丁振武表面上没有什么,却肯定谈不上开心。左飞扬精明强干,太阳旗在他手里蒸蒸日上,丁振武无机可乘,惟有保持低调,暗中等待机会,左鹰扬横死,少了左飞扬一条臂膀,丁振武窃喜不已,差一点爱上了花归处,从此看到一线曙光。默西东进冀州让曙光终于灿烂成阳光,他轻率地断定是左鹰扬的横死造成左飞扬对神刀营的软弱,机会来了,他很完美地挺身而出,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广泛支持,连左飞扬的应声虫堂定言亦谨慎地支持动武。他忍不住地得意:一战成功,他声望的飙升和左飞扬声望的剧跌将形成鲜明的对比,届时,他将顺势掌控住旗内实权,架空左飞扬,晓以时日,自可水到渠成地将左飞扬除掉。

左飞扬完全看穿他的心思,冷眼视之。丁振武早早跳出来,未必是一件坏事,这一仗战败他将声名扫地、一蹶不振,再不能从背后威胁自己,即便侥幸取胜,他于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根本把握不了方向,自己手中牢握两所山庄的三千劲卒,太阳旗终究轮不到别人当家作主。曾亮工当初不传位给丁振武而传给自己很有识人之明,丁振武手里没有一支足以倚仗的强大武力,以为凭着老资格就能当上全旗之主简直是愚不可及。

左飞扬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丁振武会败得如此之惨,神刀营连皮毛都没有伤到,太阳旗却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左飞扬不在乎阴阳谷的胜败,却相当在乎安龙飞的立场,安氏所部军马才是他对付默西和神刀营的神兵利刃。左飞扬明白,一旦安龙飞知道阴阳谷战役真实结果,倒向默西只是时间问题,他绝不能容忍此事发生,立即想出对策,声称已全部夺取默西财货,仅仅是为了给李屹留点颜面,才没有重创神刀营。

这一招果然奏效,安龙飞见神刀营的确没有带来辎重,不由不相信左飞扬谎言,反倒将默西与哥舒飞告知他的实情当成谎言,虚与委蛇,拒绝向默西靠拢,而默西手无真金美玉,亦无法获取安龙飞信任,徒呼奈何。

左飞扬随即祭出第二道法宝,命旗众四处鼓吹神刀营之英勇善战远远超出同侪。他很清楚,神刀营号称天下第一军,受声名所累,其他各军战士将士对他们的不服气由来已久,这种对抗的情绪颇可以利用。

神刀营兵源并非来自折冲府,战士都是李屹精挑细选招募而来,不仅有令人眼红的薪俸,战功所获的丰厚奖赏更是令府兵们垂涎,普通士卒都比府兵大多数中级军官富有,对金钱不尽的贪婪驱使他们像作战机器般狂热嗜战,战力与斗志都达到巅峰,当之无愧成为天下第一军。府兵们既眼红他们的财富,更不服气他们天下第一军的称号,两天来,安龙飞所部与神刀营摩擦不断,被哥舒飞与安龙飞各自强行压住,可对抗却愈演愈烈,稍事煽风点火,便可能燃成熊熊仇焰。

此刻,太阳旗总部金乌馆的内院正堂上,左飞扬稳稳地居中而坐,气势重新压制住丁振武和五名一度不安分的分旗主,他处理善后的高超手段令这帮残兵败将心服口服。

包扎着脑袋的丁振武垂头丧气地敬陪次席,抢班夺权的野心暂时烟消云散,满心所想的只是保住眼前的地位,左飞扬对旗中老人一向还算厚道,令他心存侥幸。

五名分旗主亦规规矩矩地低眉敛首,他们之中,堂定言是最有眼色的一个,在左飞扬还是第一分旗主时,便热切交往,待左氏登上旗主宝座,立即表示了效忠,并聪明地与丁振武拉开距离。这一次他没有支持左飞扬是一步错棋,误以为左鹰扬的死影响了左飞扬的判断力,好在他没有选择投向丁振武,大有挽回的余地,不至于沦为左飞扬清算的目标。岳先河和堂定言犹如是一幅对联,互为上下,没法分开,亦是左飞扬心腹,同样错走了一步棋却不算背叛。邱峙和陈吉先则还在摇摆不定,既受过丁振武的提拔和恩惠,又深谙帮主比付帮主位高权重,在夹缝中小心地观望。郑循则是丁振武的私人,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一向同进同退,而他的第一分旗实力又在其他四分旗之上,早在左飞扬还是第一分旗旗主时,身为其副手的郑循便没少刁难他,阴阳谷之役,第一分旗损失最大,但实力仍稳居五个分旗之首,因此郑循心中虽亦有些不安,比其他人多少要有些底气,暗自盘算太阳旗前途堪忧,若有风吹草动,自己大可以拉出去另立旗号,左飞扬断了左鹰扬这条胳膊,其他四个分旗亦与他离心离德,哪里还有能力阻止自己?

左飞扬洞悉堂中每一个人的想法,亦想好该如何应付,从这帮残兵败将回来至今,他只字未提阴阳谷之败,并表现出永远不会提起的态度。他很明白,一旦较真,太阳旗必将陷入内讧,虽然自己有把握将粗线条的郑循打入十八层地狱,可太阳旗承受不起内乱的后果,至少现在,太阳旗不能乱,当务之急,是消灭(至少要赶走)神刀营,否则,冀州将不再是他的天下。丁振武、郑循之流,他压根就不曾放在眼里,当然他们既然跳出来了,他亦不能放过他们,等赶跑了神刀营,他自会秋后算账,慢慢摆布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叛乱分子!

堂中很静,左飞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堂内六个各怀心思的家伙,刻意地将沉默转化为压力,压迫着他们,等他们都被压得没了底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默西已经把屁股拱进了冀州,你们都说说看,他往下会如何动作,我们又该怎样应付?”

一阵沉默。堂定言见众人都不肯开口,惟恐左飞扬难堪,干咳一声:“我先说吧。我们虽遭受一些挫折,所幸元气未伤,默西和神刀营终究是小股部队,凭武力做不出多大动作,且在安龙飞的包围中,暂时不会威胁到我们。”稍稍顿挫,“他们现在能做的无非是游说安龙飞,安龙飞的态度至关重要,好在王陵少、杜渐与我们交情深厚,秦少阳、朱显亦说得过去,只要笼络住他们,安龙飞便跑不了。旗主的离间计已大获成功,安龙飞部与神刀营摩擦不断,我们再来个火上浇油,用不了多久他们必与神刀营火并起来。”偷看一眼左飞扬,“神刀营只区区几百人,安龙飞十几倍于他,实力悬殊,打起来,胜负毫无悬念。”

其余五人虽各有所思,却都是老粗,没有新鲜见解,纷纷表态,支持堂定言观点。

左飞扬等他们表态完毕,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安龙飞得了我们多少好处各位都清楚,王陵少几个和我们的交情是怎么来的你们亦清楚,都是用钱给喂出来,这帮丘八哪有情义可讲?有奶就是娘。可有奶的却不光是我们,默西是什么人?富甲天下的巨贾,比钱财我们比得过么?你们真以为他会笨到只讲感情不给喂奶?你们信不信,不出三天,安龙飞和我们的交情就得在刀枪上见个真章了!”

丁振武等人面面相觑,目定口呆,左飞扬的话他们从没想到过,但至少还听得懂,明白这些话字字在理,一时间,不知所措。

左飞扬有些享受地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耐心地等他们纷纷将依赖地目光投向自己,才宣布题解:“所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拖延,说明白些,今晚就是我们最后机会,若不能干掉神刀营,就等着让人家来干掉吧!”

岳先河腾地站起:“我现在就去找王陵少!”

左飞扬以目光制止,片刻示威般的沉默后:“不用了。你们来之前,我已做好安排。”看一眼沙漏,“一个时辰后,二更天,王陵少、杜渐、秦少阳和朱显四军会同时发动,突袭神刀营。”

岳先河傻站着,讷讷地问:“安龙飞呢,什么态度?”

左飞扬:“没态度。”顿挫,“可没有他的默许,王陵少他们敢动手?依我看,他还不想跟神刀营彻底翻脸,西边给留了条出路。”转向郑循,“神刀营必由西边突围,我们丢的脸不能光靠别人给找回来,多少需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长点记性,你立刻带人去小合坡埋伏,叫他们领教领教我们太阳旗的厉害!”

郑循至此已完全被左飞扬手段慑服,规规矩矩地起身应命,正要离去,一旁丁振武却打个手势,示意他稍候,向左飞扬:“旗主,哥舒飞一定会撤回阴阳谷,我们不如再返回阴阳谷设伏,必能将神刀营一网打尽。”

堂定言察言观色,已有些摸透左飞扬心思,明白表现忠心时刻来临,代为回答:“神刀营毕竟是官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将他们打得太狠,让他们知道疼就好,要真惹翻了李屹,率主力来兴师问罪,需不是好耍。”

丁振武固执地:“已经撕破了脸皮,打一拳踢一脚和将他们赶尽杀绝又有多大区别?”

堂定言看一眼左飞扬,收到他鼓励的眼神,说:“李屹受到多方掣肘,四五百人是他眼下能派到河朔来的极限,若我们一点不给神刀营面子,将哥舒飞整个吃掉,李屹恼羞成怒,还需维护神刀营颜面,没准会甩开所有掣肘,不顾一切的来给我们拼命。”

左飞扬不容丁振武再说话,轻咳一声,吩咐郑循:“时间无多,你速去布置,本想一会儿再交待你,既说到了,你就记着,要打得恰到好处,别伤了哥舒飞性命,最好是重创他,让他在床上躺上一、半个月,我们好有时间布置防务,叫他们休想再靠近信都。”

郑循瞥一眼丁振武,应声离去。

堂定言则窃窃地舒了一口气,相信自己已重新取得左飞扬的信任。所有五个分旗主当中,唯独他肚里有货,心思缜密,从左言迟话中听出一些门道:他们昨日便回到信都,左飞扬只是叫他们休息,直到一刻前,才毫无征兆地将他们匆匆召集过来,表面虽然从容不迫,但旗坛中种种迹象都透着仓促,与左飞扬一惯的行事作风迥然不同,这不由得堂定言不怀疑,左飞扬对默西行动的判断,并非靠脑袋想出来,而是收到了可靠的情报。换言之,他早在默西身边布下了密探!想到此,堂定言不由汗流浃背:难怪左飞扬会反对在阴阳谷伏击默西,他必定早就知道默西没带任何财货,却不肯点明,显见是在静观其变,试图看清都有谁跟他唱反调,自己稀里糊涂地支持了丁振武一把,真是大大地失策,必须全力挽回,方才的发言,等于表明立场,与丁振武划清界线,而左言迟亦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接纳了他的回归。

左飞扬待郑循走出厅堂,才继续发号施令:“邱峙、陈吉先,你两个带人加强封锁各处离冀通道,谨防花归处乘乱溜走。岳先河,你带人封锁西山,花归处多半就藏在西山。”

三人各自应声而起,鱼贯而出。

左飞扬在转向丁振武,口气放缓:“丁叔,这么晚把你请来,实在是事关重大,需你老给把一把关,丁叔看我这样安排可有不妥之处?”

丁振武心说“现在哪还轮得到我说话”,但对左飞扬的客气还是比较受用,懊恼中不乏欣慰:“飞扬你年富力强,我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能把什么关?凡事你拿主意,我亦就能替你站脚助威。”

左飞扬:“多谢丁叔。”起身,“丁叔有伤在身,不宜操劳,回去歇吧,我送丁叔出去。”话说的再客气,骨子里却有些不容分说的味道,丁振武来去都需由他做主。

丁振武无话可说,起身,胡乱与左飞扬聊着毫无意义的家常向外行去。

左飞扬将他送到门口,待他上马而去,才领着堂定言回到内堂,重新落座后,问:“还没查到花归处下落?”

堂定言全权负责搜捕花归处,不安地扭动一下:“他肯定没逃出冀州,应该就藏在城外山中,我已封锁住所有出山道路,他便插上翅膀亦逃不掉!”察言观色,补充,“杀手九重天应该已到信都,花归处授首亦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

左飞扬眉头微微一挑:“应该?他们到没到你不清楚?”

堂定言额头冒出冷汗,苦笑:“他们行踪诡秘,我们不能过问,这是规矩。不过,依他们一贯作风,早该到了。”

左飞扬垂下眼睑,沉吟片刻:“不能完全指望他们,神刀营之事已告一段落,现在起,你别的事暂且放下,全力搜捕花归处,掘地三尺亦要把他给我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