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冰气色稍稍好转,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却依然虚弱,她环视屋中,眉头微微蹙起:“此间不似久无人居。”屋中还算干净,没有积尘。
泉盖峙享受着与她单独同处一室的祥和与愉悦,体会到从未体验过的家的和谐温馨,以至不愿离开:“那个小丫头满嘴谎话,一个字都不要信她,不过亦无需担心,有寒花笑在外面,她不敢暗算我们。”
百丈冰好看地淡淡一笑:“有你在身边我很踏实,寒花笑可指望不上,他有慈悲狂,稍稍装下可怜,他就吃不消了,那个连镶玉吃透他了。”吃透他的不止连镶玉,他的弱点并不隐秘,“人在江湖,活着不容易,必须心狠手辣才行。”看一眼泉盖,“你不是知道他这个要命的弱点,才一直守在他身旁,好随时帮他?他真是需要你这样一个兄长。”
泉盖峙浓眉一轩,心叫惭愧之余,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百丈冰委婉的逐客,无论是或不是,在她没有自卫能力的情形下,他惟有厚着脸皮留下,相较而言,寒花笑更有一种说不清的强大防卫本能:“虽然有些感情用事,他却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杀手之一,总能预知危险,”满怀慈悲的寒花笑能在险恶江湖生存至今绝非偶然,自有其道理,“并能在危机中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我的确是想帮他,可结果常常是我们互相帮扶,才渡过一次次难关。”
百丈冰:“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真奇怪竟会成为生死与共的兄弟。”
泉盖稍稍停顿,坦然:“不要以为帮他出于我的高尚,在遇见他之前,我很长时间浑浑噩噩,醉生梦死,他虽然是组织杀手,却没有被职业淹没,始终明白自己该干些什么,或许并不伟大,可我相信他做的那些事情值得任何血性汉子去做。”某种意义上,泉盖峙认为是寒花笑挽救了他,令他活力再生,现在又给他带来一份好运,结识了百丈冰,不论他与她之间的结局如何,这段相处的日子都将铭刻在他心中,永不忘怀!
百丈冰再看他一眼,沉默有顷:“知道么,我早就见过你,在太阳坊,看你好几次与人角斗,那时候你是个自私自负又心狠手辣的家伙,只要我愿意大可以花钱收买你的绝世武功,让你充当我的走狗。”莞尔,“恕我直言,在大家眼中,你那时正是左轻扬的走狗。”
听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泉盖心头五味俱全,稍停,干咳一声:“别告诉我你现在怎样看我。”话出口才觉得这话有些太着形迹,又咳一声,“你该明白,留在你身边,不光是我要这样,亦是寒花笑的意思。”很有些欲盖弥彰,住口。
百丈冰不知有没有觉察,眼睑低垂:“你们不用管我的,也许从今以后我都只能这样,再不会复原。”撩起目光,不让泉盖插话,“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江湖生涯我早已厌倦,是离开的时候了。”
泉盖几乎脱口而出,愿能携子同归林下,却只能努力忍住,一来不知人家接不接受自己,二来他又怎能说走就走,在寒花笑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撒手而去?下意识伸手从怀中摸出寒花笑送的梳子,梳一梳胡子,旋即发现这样有些不合时宜,赶紧收起:“放心,我们能熬过去,会安全离开赵州,寻一处偏僻祥和的村庄,开几亩薄田,春种秋收,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后面的话模棱两可,可以理解成她一个人,亦可以继续理解成“我们”。
百丈冰的目光有些闪烁,有顷:“如果,我是说……”欲言又止,化做一声叹息,“我很难想象你顶着日头种田满身是泥的样子,那个不适合你,真到那一天你一定会受不了的。”
泉盖默然,躬耕说起来很洒脱,活起来很艰辛,他的确受不了,她亦同样受不了,娇贵之气早已深植在他们的骨髓之中,如果他们有共同的未来,肯定不会是男耕女织、短衣粗食。亦就叹一口气,他将话题转开:“我和寒花笑初来平棘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听说秋阳曦在赵州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连老六先祖,另一个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他有没有后人?”按照寒花笑说法,十四库的确可能不止埋藏了武器,还藏有财宝,冀州五库为窦建德督建,李建成无非修缮一下,赵州九库才是李建成重点工程,即是说他得到的最精良武器和大量财宝极有可能都藏于赵州,各占数库,会不会两类地库又被分成不相干的两部分,连老六所看守的只是二者之一,而秋阳曦的另一个得意弟子则看守着另一部分?
百丈冰回忆:“秋大师的另一个弟子叫……,记不清了,反正姓凌,原先是河朔首屈一指的木匠,人很低调,一直住在郊外,对了,听说他有个玄孙常在平棘城接活,祖传手艺,鬼斧神工,很厉害呢,都管他叫凌木匠。”
泉盖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千算万算神机妙算,亦算不到那个凌虚度竟有可能是解开赵州九库的关键,他们曾手握至宝却稀里糊涂地将他送走。怕弄错:“赵州有名的凌木匠有几个,你仔细想想,这一个是不是叫凌虚度?”
百丈冰肯定:“对,就是他,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你认识他?”
泉盖峙苦笑,点头:“算是寒花笑的徒弟,先前一直跟着我们,”转念一想,凌虚度只是凌大师后人之一,而依照汉人传统,继承家传大机密的往往是长房长子,哪里就轮到凌虚度?问,“凌家长房在哪里?”
百丈冰:“出西关不到百里有个小凌庄,不止凌大师后人多住在那儿,连大师和凌家关系很好,互相婚娶,不少连家后人亦住在彼处。”了解泉盖想法,不等他问,“那个凌虚度好像是凌家长房嫡子,详细情形我亦不是很清楚。他在哪里?你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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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人数不算太多,约有四五十人,却无一弱者,显然经过严格训练,彼此配合默契,高速行进中有条不紊,阵形疏而不漏,其中半数以寒花笑四人所处堂屋为中心抢占住院墙各处要害,把守住外围,另外二十几人则继续挺进,压缩包围,将堂屋封锁,纷纷拔箭点燃,引弦射入堂屋,意图明显,想将屋内几人逼到院中。
屋内,只有寒花笑一个明白人,立即识破对方用心,赶紧阻止其他三人,拟由耳房寻敌薄弱处突围,奈何威信不足,另外几个本来都不怎样精明,还都给他怄气,经他一拦,本来不急着冲出去的赤侠群率先飞身跃入院中,鲍虎亦一把推开他冲出去,宋清弦跟出之前则不忘乘火打劫地飞起一脚,踢中他尊臀。
屋中眨眼只剩寒花笑一人,而火势迅速蔓延,由不得他坐下来泡杯茶慢慢思索对策,明白敌我实力悬殊,陪着赤侠群硬闯生机渺茫,凭杀手的敏锐,侦知敌人西边的防卫稍有缺陷,比较有机会突围,断然闪身折入西耳房。
甫入房内,一股血腥已扑鼻而来,借纷乱火光一眼看见床上地下分别躺着三具尸体,一名妇人、两个孩子,抢步上前探看,都已身亡,显然是齐选进妻小。看来,今日之局,齐选进亦是个受害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选进机关算尽,结果不但误了自己性命,还连累妻儿死于非命,可恨可悲。简单推算,齐选进若是螳螂,其身后黄雀十有八,九是陈家少东陈开泰,这位陈少东看来颇不简单,大概早就识破包容之用心,却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借包、齐二人之手除掉涂天威,果真如此的话,包容之怕亦是凶多吉少了。
外间厮杀声大作,光听声音,便知道赤侠群三个情形不妙,寒花笑不敢耽搁,操起一张凳子,健步冲到窗前,刹地止住,甩手将凳子扔出,外间两三叱喝即刻响起,并有四股兵器破风声响直扑凳子。寒花笑乍停还进,如狸猫般轻灵跟出窗外,牢牢把握四处破风声的距离与速度,利剑无间隙出鞘,极尽其速,快到毫无道理可言,刺向最近敌人,连他的反应与应变完全计算在内,不给任何机会,一剑穿心,将其格毙。身体略不停滞,绕敌尸疾旋,避开后面一敌仓促向他砍来一刀,顺势拔回利剑,抢在另外两名方位稍稍偏出的敌人赶到前,跃上墙头。
个体突围就此成功,除非天上掉下颗星星正砸中他的脑袋,单独逃命已毫无问题,可赤侠群和鲍虎已陷于重围之中,得不到援助的话几乎必死无疑。寒花笑不习惯抛弃伙伴,止步回剑,脚踏墙头,反手一剑,将仓促追来的敌人击落,高呼一声:“这边来!”抓起墙头一砖,把握关键,甩手向偷袭赤侠群反手的一名敌人投去。
这一两天与寒花笑联手疗伤,赤侠群已恢复五六成能力,感觉又可以无法无天,压根没把院中一干人放在眼里,出堂屋后一个勇猛冲锋,便所向披靡地杀出十几步外,更加笃定,认为敌人虽说不弱,但亦就是一群寻常高手,没有出类拔萃之辈,拦不下自己。可再往前冲,渐觉不妙,群敌次第展开,结成圆阵,将他连同鲍虎、宋清弦一并圈牢锁定,困在当中,凭借极度默契的协攻协防能力,进退错落,同时兼备深度攻防,迅速消磨掉赤侠群锐气,逐渐显现峥嵘,令赤侠群仿佛陷入泥潭当中,欲振无力,寸步难进。
赤侠群这才有些明白过滋味,敌人先前的退缩很有些诱敌深入的意味,而论起冲锋陷阵,自己比泉盖峙还是差了一大截,而身后两名伴当都是吃救济的主儿,自顾不暇,凭他们三个想要靠强攻硬打杀出一条血路几乎毫无可能。刹那间他不由怀念起泉盖峙,还有那个犯了错误的孪生兄弟,要是有他们并肩携手,杀出重围有何难哉?
泉盖峙一往无前的金刀不在,寒花笑刁钻犀利的剑亦不在,同样是一刀一剑,鲍虎的刀跟泉盖金刀简直有天壤之别,基本可以忽略其战斗力,随便抽出个敌人单挑都能把他撂倒,而宋清弦剑术虽然要得,可生死关头,她拎得很清,哪里还顾得上小情人死活?但求自保,躲在赤侠群身后,却毫无团队意识,丝毫不肯替同伴卖力。
虽然与鲍虎素昧平生,赤侠群却不似宋清弦般没心没肺,哪肯眼睁睁看着战友被杀?战刀扩大防域,将鲍虎置于羽翼之下,高尚地被拖累得苦不堪言,只这片刻功夫,已捉襟见肘,连被数刀,堪堪不支。寒花笑呼唤来得正好,不啻救命纶音,而那一飞砖更是妙不可言地砸在关键位置,一举两得地既砸开赤侠群无力招架的险恶一击,同时迫使该敌退闪,原本完整的防御体系因之现出一丝空隙。
赤侠群眼疾手快,牢牢把握这一丝空隙,哪还顾得上跟寒花笑较劲,保命要紧,拽住鲍虎抢出绝对速度穿罅而出,向西墙扑去,同样陷入重围不能自拔的宋清弦机灵地强摧一剑迫退对手拧身紧紧跟上。
抢占墙头有利地形的寒花笑应付裕如,将追上墙头的敌人一一击落,不时腾手飞砖,精确把握击点,无一例外地造成敌阵阵脚混乱,每每将其截击之势破坏,给赤侠群砸开逃生通道。
赤侠群如鱼入水,说不出的舒服,顺隙而进,提携鲍虎,数个瞬间穿透重围,亦抢上墙头,与寒花笑一前一后掩住鲍虎。宋清弦紧随跃上,强行往鲍虎与寒花笑中间小小空间插入,寒花笑对她略无好感,本拟封锁空位,将她逼到前线,身侧敌人却正当此刻强攻一记,他无奈以大局为重,秉剑迎击,给她得逞插入身后。
窄窄墙头,敌人无法围攻,寒赤二人一首一尾都恢复有四五成能力,那帮寻常高手单打独斗哪里是对手?寒花笑知赤侠群熟悉地形,唤一声:“小赤,你开路,沿墙走。小心,还有强敌!”这一帮敌人实力相当,看不出其中哪个是首领,由此可推断,其首领尚未现身,却随时可能现身。
赤侠群大感别扭,若只是他和寒花笑两个,此刻既脱围而出,拿出绝对速度,就算暗中藏了成千上万强敌亦休想追上,偏一个鲍虎碍手碍脚,又不能扔下不管,惟有硬着头皮,战刀飞舞,一路迫击抢身拦截的敌人,沿墙挺进。有寒花笑殿后,再无后顾之忧,一意前趋,其势自非这些寻常高手可以阻遏,战刀游刃有余,将轮番抢上墙头拦截的诸敌一一击落,步步挺进。墙下数十敌人难有用武之地,只能轮流登墙补位拦截,最勤奋的则凌空协击,毫无威力可言。
再出十几步,沿墙一折,转个方向继续前进,赤侠群简直有点爱上了这种墙头战术,眼看着一大群敌人在下面眼睁睁跟来跟去,束手无策,真叫大快人心,不由故意放慢些脚步,巴不得居高临下地看人家笑话。
寒花笑心中亦颇为笃定,他们既占据墙头有利地形,已无敌众我寡之忧,又有赤侠群这活宝引路,只需沿墙找到一处枯井跳下,哪怕有鲍虎拖累,摆脱敌人亦不是什么难事。从容挥剑,击退紧跟在身后一名敌人的一记强攻,都懒得将他击落,正要顺墙转折,杀手超常敏锐的灵觉倏忽一跳,陡觉身后不妥,惜乎变生肘腋,宋清弦毒蛇般的利剑又狠又快,且近在咫尺,没给他任何机会,他提前做出的反应不足以令他回剑招架,墙头更无空间闪避,无可奈何下,他唯有抢出绝对速度向前一扑,在宋清弦“去死!”的坏叱声中,凌空投出,虽然躲过身后致命一剑,却不可避免地向院中虎视眈眈的敌群中坠去。
宋清弦一剑落空,略不犹豫,飞身跃落当街空地,逞起绝对速度一溜烟独自跑了个无影无踪。
可怜寒花笑人未落地,一片大刀早没头没脑地劈来,其中曾受他飞砖之赐的几位仁兄更是饱含怨气,猛烈不堪。寒花笑空中调整姿态,剑寻支点,俯刺在一柄突前的大刀上,借力翻身,拟重返墙头,不料敌人的立体防御相当到位,墙头早有几人知机跃下,居高俯击。眼见无法折返墙头,他无奈再度俯冲,利剑横斜,极尽工巧,迫退数敌,安然着陆,却无法获取更大战果,瞬间陷入重围之中。
墙头,赤侠群听宋清弦喊声才知身后剧变,旋身错位,凌空转至鲍虎身后,却已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寒花笑落入敌群,懊恼之余,弯腰拾起一块瓦片,打算如法炮制,替寒花笑砸开一条生路,助他重返墙头,举起瓦片,才知难度不小,院中黑压压一片人头,他一个练铁头功的哪里看得出哪里关键哪里不关键?一时愣住,不知该往哪里投好。敌人亦不是全都去对付寒花笑,早有一人又跃上墙头,际此挥刀攻向赤侠群。赤侠群分心应对,没工夫再去判断砸点,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将瓦片扔出。
下面寒花笑虽处险境,还不至乱了阵脚,聪明地把握敌人来势汹汹,个个含怒争先,一时间稍显紊乱,无法结成完整阵型,有机可乘,剑如灵蛇乱舞,穿隙走罅,辗转腾挪中迅速为自己开拓出足够空间,虚起一势,引诱最后几名居高监视的敌人跃下,身形陡起,正要抢出速度跃回墙头,赤侠群那块瓦片说时迟那时快恰恰砸到,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的脑壳。脑袋不宜与飞砖对垒,寒花笑叫苦不迭,无奈拧身,避过飞砖,同时错过登墙机会。训练有素的群敌至此清醒,迅速调整,恢复秩序,再结阵势,将寒花笑团团围住,并牢牢封锁其上方空间,再不给他丝毫机会。
赤侠群占据优势地形,即便需分心维护鲍虎,仍游刃有余,眼角余光早看见寒花笑被自己一瓦片砸落,暗叫惭愧,对投瓦丧失信心,不敢再乱丢瓦片,战刀幅度大开,替寒花笑拓出空间,指望寒花笑再凭一己之力登回墙头。空间开好,他才迟钝地看出下面敌人阵势已严丝合缝,再无可乘之机,发起急来,再度抓起一块瓦片,正琢磨投掷角度,忽觉劲风侧来,强横诡谲,心叫不妙,哪还顾得扔瓦?仓促回手一刀,险险抵住敌刃,却扛不住来敌横向强大的冲击,一个跟头栽落隔壁院中。
强敌略不停顿,乘胜追击,衔尾扑下,战刀带起狂澜,疾攻赤侠群,拟一鼓作气将他格毙当场。赤侠群失之准备,坠落中无法凝聚力量,眼见无法招架,惟有仓促一挥左手,将瓦片掷出。即兴之作,赤侠群并没对瓦片抱有希望,只求暂缓强敌攻势。殊不料强敌急功近利,欺负他平衡尽失、力量不继,全力追杀,不事防备,高速进击中又已过分切近赤侠群,哪里来得及应变?不折不扣地给迎面砸个正着。虽说没有灌注真气,瓦片却货真价实,不怎么好挨,偏又拍中鼻梁,强敌登时哀鸣一声,涕泪横流,捧面翻滚开来,一时失去战力。
赤侠群没想到这样容易就解决强敌,心花怒放,抢先站地夺回平衡,不等聚够力量,拧身反击,风快一刀斩出,欲乘这名突如其来的强敌晕菜之际将其格毙。此敌攻势强劲,能力远远超出同侪,极有可能就是这群敌人的首领,擒贼擒王,能一举斩杀敌酋必将瓦解敌人斗志。
想法虽好,却不易实现,紧急转入进攻中,诸力不谐,速度不够,墙头几名敌人见势不妙,纷纷跃下,奋勇扑向赤侠群,乱刀斫来。赤侠群被这几名喽啰缠住,复见被砸强敌亦经验老道地翻滚到一旁,明白杀他机会已相当渺茫,而鲍虎在墙头已在两名敌人夹攻之下濒临绝境,哪里还敢耍横乱来?战刀一烈,将为数不多的几名喽啰杀得鸡飞狗跳,拓出足够空间,飞身跃回墙头,将夹攻鲍虎的两名敌人击落。
齐选进院中,寒花笑已相当吃力,于敌阵中苦苦支撑,敌阵久经磨合,演练成熟,无懈可击,他凭借灵巧机变,数度尝试,都无法从这攻守平衡达到近乎完美的杀阵中冲出,知道硬攻非己所强,沉住气,先守稳阵脚,留心敌阵缺漏之处。敌阵整体攻势极为锐利,困守难度极大,相当消耗体力,至此,他已渐感后继乏力,而敌阵依旧完整无缺,且有愈战愈强之势。急切之余他稍有浮躁,脚步微松,登时连中数刀,赶紧凝神静气,重新盘稳防线,心底绝望油然而生,惟凭一贯坚忍不肯轻言放弃。
赤侠群看出寒花笑困境,拾起第三块瓦片,依然不知该往哪里投时,劲风再起,强敌已缓过一口气来,恼羞成怒,气势汹汹杀到。赤侠群知道厉害,不敢大意,信手将瓦砖朝人多处砸出,同时抡刀反攻一记,脚步稍稍挪移,腾出空间,以免再度被他撞落墙头。强敌此回并非横向杀出,几乎没有机会将赤侠群撞下墙去,索性选择正面强攻。赤侠群籍稍退之功,正好化解掉其正面冲击力量,背靠鲍虎,与他形成一对一单挑之势。至此,他才看清对方模样,亦只是个大概,其人满脸狼藉,早不知本来长成怎样,约在四十开外,身材适中,衣衫颇为华丽,本该有些翩然味道,叫那一瓦片砸出真火,哪里还管什么风度?上来便不顾一切地向赤侠群狂攻。
分属顶尖好手,不遗余力进攻下,敌酋强悍武技展现无遗,一轮疾风暴雨的极限狂攻,顿时令赤侠群叫苦不迭,有些吃不住劲来。若伤势痊愈,赤侠群颇可以与之颉颃,拟或在地面单挑,亦可凭灵巧游斗给他周旋,偏偏他只恢复五六成能力,又在狭窄的墙头略无回旋余地,先吃一个硬亏,吃亏之余还别无选择,只能咬牙死撑,再顾不过来身后鲍虎,而鲍虎那头亦被一名敌人驳住,两个人分别被强过自己的敌人夹在当中杀得鸡飞狗跳,苦闷不已。
较而言之,赤侠群比寒花笑和鲍虎稍好一些,至少他还有机会逃走,他没被围住,凭借绝对速度想要逃走随时都行,可寒花笑有机会时没有自顾逃走,他又怎能舍战友不顾,在此刻自己逃命?
围攻寒花笑的敌群眼见首领杀出,将赤侠群打下墙去,再不分心防备,全力对付寒花笑,哪里料到首领不怎么可靠,叫赤侠群一记飞瓦摆平,后者重登墙头,再来一记飞瓦?即管目标不明,总是扔向密集的敌群,大家又都没防备,少不了有人倒霉挨上。
寒花笑上回差点挨了赤侠群一记闷瓦之后,对这位练过铁头功的战友倒是一直留心,牢牢把握住这际飞瓦的来势,精确判断,提前锁定挨砖的倒霉蛋,时机把握恰到好处,猛然摧发超潜力,精气神同时突破瓶颈,利剑骤然加剧,浑然不顾其余敌人,向挨砖者方向猛冲。
飞砖正中后脑勺,挨砖者闷哼一声向前扑倒,敌阵此刻已极度收缩,诸敌彼此间距离太近,前扑之势不可避免地撞上前面一人,前面那人跟着失去平衡,又往前撞,再撞到前面一个,即是在前线面对寒花笑的仁兄。此人虚晃一招,正想错开位置,给协攻协防的同伴腾出空间,吃后面一撞,重心失守,老实不客气地望寒花笑剑尖投去。寒花笑剑势倏忽一折,让过此人,刺向其身后,后面协攻者认定被撞出去的同伴必死,毫不犹豫地楔入他让出的防御真空,欲转攻为防,堵住漏洞时,满眼只见银光闪烁,来不及弄清怎回事,利剑已穿喉而过。
一连串意想不到终于导致一直完整成熟的阵形稍稍出现松动,寒花笑却没有乘胜穿罅而出,毕竟那只是一个不完全的缺口,而以敌人的默契程度,九成以上能在他破围冲出之前弥合。他别有打算,单臂一反,牢牢搂住方才放过的那名敌人,紧紧一靠,与之背靠背合而为一,立地疾旋。
一个瞬间中,没人能看清他们就地旋转了多少圈数,眼花缭乱中蓦见一人飞身而起,向墙头跃去,全当是寒花笑乘机逃遁,半数人纷纷跃起追击,墙头掠阵的几人亦各自飞身扑下拦截,等大家发现空中之人乃自己战友,人家已不知冤枉挨了多少刀,支离破碎地摔到地上,眼见活不成也。
群敌各自暗叫上当,再找寒花笑,却见他非但没有乘机上墙——这时上墙毫无问题——反而直通通站在原地,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战场一时寂然,大家都知道这个耍剑的诡计多端,不知又打得什么坏主意,给他吓怕,一时不敢贸然上前,稍一迟疑后,重新结阵,且将他团团围住,静观他下一步怎样动作。
寒花笑其实哪有什么阴谋诡计,重伤未愈,这几天又操劳过度,白天吃过两碗茶粥后再没进食任何东西,加上先前一阵卖命厮杀,体力透支,方才危急中疾旋没能周全地把这些因素考虑在内,成功把敌人扔向墙头时,自己亦给转得晕菜,险险没有当场昏倒在地。
好容易清醒过来时,辛苦创造出的通道已被再度封死,还要感谢这帮敌人谨慎过度,否则他早被乱刀肢解。徒呼奈何,寒花笑闪目看墙头情形,见赤侠群犹在义气地苦苦支撑,却显然再没有资助飞瓦的能力,不由暗中长叹,暗想只要自己还活着,赤侠群怕不会独自逃命,再拖延一刻,怕连他亦无力逃生也!利剑一挽,心生决死之念,虽然还有心事未竟,可既到必死地步,与其多撑一刻,还不如早点死了痛快,亦好让赤侠群死心逃走,免得白白搭上性命。
回首望一眼熊熊燃烧的堂屋,寒花笑用最后的乐观希望敌人待会能好心将自己顺手扔进火堆,喂野狗肯定不是他对死后的理想。然后,闪念间,他迷惑地想到:平棘人顶欢喜看热闹,昨日在涂记粮号,赶来看打仗的群众人山人海、盛况空前,此间打得如此灿烂,又有熊熊火势以壮声势,怎么竟没有惹出一个看热闹的人来?奇怪奇怪,不过,对他一个快死的人来说,这已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