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坤门空无一人,亦无一艘船只停泊,政勇与戚天远抢先一步赶到,顿觉进退两难,寒花笑小舟离敞开城门已不到半箭之地,而身后,受伤的夏逊和一众杀手还相距数丈,显然赶不上闯舟,仅凭他们两个强行闯舟能有几分胜算?可田隐龙率部正遥遥跟来,他们二人行动尽在这铁碗校尉视野之内,若畏葸不前,先前对田隐龙的巴结全都白费不说,怕还要得罪人家。
寒花笑此刻欲振无力,没法弄桨,却亦不敢偷闲,掣出沙叱勋宝剑,强撑着挺立舟头,精准站位,占据有利地形横剑挺胸,虚张声势,煞有介事地向政勇、戚天远摆出挑衅姿态。
政勇二人哪里知道他早已不堪一击?被卡住位置,欲攻难攻,稍一迟疑,小舟已飞一般穿过城门。飞奔而来的田隐龙看在眼底,怒不可遏,大声咆哮,令得政勇二人心头各自一乱,翻身追到城头外侧,不顾一切地向小舟投去,却已错失良机,连舟尾都没碰到,双双跌落河中。
赤侠群眼疾手快,一桨扫去,可惜舟速太快,亦没能击中二人,扫兴地大吼一声:“俩兔崽子回去告诉英零娱,她砸我一飞砖我给她记着,早晚回来娶她做老婆,一天打三遍解气!”
月坤门外有一小段开阔地带,再往前山势渐起,简直无路可走,追兵徒劳地又尾追一段,到开阔地尽头,终于无可奈何地停下,小舟则顺风顺水,将他们远远甩开。
见追兵被彻底摆脱,绷紧的神经一松,寒花笑才觉奇冷无比,一个寒战,扔剑,反正没有女人,三下五除二将湿衣服脱光,拧干,擦净身上冰冷河水,先穿回底裤,其余的摊在舟上借着秋日草草的阳光晾晒,自顾抱肩缩成一团。
沙叱勋由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开盖猛灌一气,递给寒花笑:“来一口,这个最是解寒。”
寒花笑摇头:“谢了,师门规矩,不许饮酒。”
沙叱勋莞尔:“好乖的小徒弟。”不为已甚,递向赤侠群,“你师门有没有这破规矩?”
赤侠群听不见,却知道葫芦里是酒,接过来,学足沙叱勋的样子,仰脖猛灌一口,没落肚,便一口喷出,被辣得泪流满面,吐着舌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奶奶的,这是酒还是火?烧死我也!”
沙叱勋心疼地夺回酒葫芦,再灌一口:“我们北方太冷,出门在外,少不得一壶烈酒,烧心烧肺喝下去才带劲,你不会喝别给我糟蹋,这地境弄不来这般好酒。”虽有酒暖身,仍有些吃不住湿衣寒气,不免起身宽衣解带,将湿衣除下拧干再穿上。
赤侠群亦脱衣拧干,远不似寒花笑虚弱,和沙叱勋各自将拧干的衣服穿回,稍稍加速气血循环便勉强可以忍受,静下心来,即刻想到到手的老婆还没来得及抱抱就没了,不由悲从中来,愁眉苦脸地叹一口气:“寒花笑你个扫把星,害得我老婆没了,你把悬灯赔给我,要不然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没了!”
悬灯倩影娇容在脑中闪过,寒花笑一颗心猛地沉下去:她到哪里去了?昨夜请缨去探查枯井后便失去音讯,莫非遭遇忠义左堂杀手袭击或别的什么不测?又或者,是她出卖了自己,左堂杀手才会在枯井下设伏?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不愿接受,但他实在想不出可以接受的可能性。
赤侠群不住地咳声叹气,怨天尤人:“不光是扫把星,还是倒霉星君,不是说左言迟不舍得杀你了么?你看他有多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对付我们,姓左的王八蛋欺人太甚,叫我碰见非砍他一万多刀不可!”
寒花笑收敛心思,草率给自己一个结论,一厢情愿判定善变的悬灯是临时改变主意,做其它事情去也,勉强自己不去想她,思绪回到现实。他不似赤侠群般头脑简单,大致猜到要杀自己的人肯定不是左言迟,极可能就是明镜坛中那优雅的文士,他与自己何怨何仇,为何非要杀自己而快?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呀!姑且不说这个,左言迟又到哪里去了?就算他已无法控制局面,亦该不遗余力地出面援救自己才对,他始终没有出现,倒是沙叱勋横空杀出,救自己一命,沙叱勋没有可能是左言迟派来,那么他又会有何目的?疑惑地望向沙叱勋,想起还没有道谢,拱手为礼:“多谢沙将军、多将军援救,有机会寒花笑一定回报。”这才提问,“对了,二位将军怎知道我们会被人追杀,连我们逃走路线都事先知道?”多泊牙青除非会变戏法,否则没可能临时弄到这叶救命的扁舟。
沙叱勋:“碰巧罢了,我们本想走水路离开平棘,不想月坤门被封锁,出不去,退到此间打算另想办法,恰好听到厮杀声,我才叫多泊牙青将船划到隐蔽处藏起,自己循声而上,遇见你们。”一哂,“你知道欠我人情就好,最好别忘记你的承诺,我不是你们汉人所谓的君子,一定会索要回报。”
寒花笑当然不信,所以他本来懒得去问,之所以问问只是出于礼貌,问完了,人家亦答完了,再无必要纠结,难道还盘问人家真实意图不成?胡乱一笑:“沙将军爽快,我一定不会忘记。”
沙叱勋将小舟在一处缓和的岸边泊住,招呼众人上岸。寒花笑将衣服穿上,登岸。四顾,眼前是连绵大山,荒无人迹,更看不到任何建筑,向沙叱勋:“这是哪里?”
沙叱勋放舟,任它顺水漂下:“不知道,我又不是土地公公。”抬头仰望,“一座山。现在正午时分,看不到一丝炊烟,怕周围无人居住。”迈步向山上行去。
赤侠群嘴里仍然抱怨着,却一把抓过寒花笑手,真气贯通,送入他经脉,由他引导,周行彼此全身,拽着他随沙叱勋向大山深处行进,多泊牙青默默跟在最后。
寒花笑隐隐觉得沙叱勋并非漫无目的,却不想多问,有些听天由命地跟着。磕磕绊绊地走了半个时辰,才找着一条野径,顺野路行进,很快找到一条可以称为山路的小路。四个人又累又饿,重伤的寒花笑首先不支,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好累,歇息一会儿吧?”多泊牙青亦是沉疴未愈,在稍远处另一块山石上坐下。
沙叱勋跳到高处,四下张望一阵,跃回地面:“你们歇歇,”见三人中只赤侠群还有些精神,向他,“我们去打点野味,先填饱肚子?”
寒花笑:“他听不到呢,暂时失聪。”松开赤侠群手,向他比划一回。
赤侠群看懂来,少不得抱怨一声:“你舒服在这里等好吃的,我失恋了还要卖苦力,哪有这样不讲道理?”说归说,还是跟着沙叱勋向山林深处走去。
两“猎人”身影消失,寒花笑打算结跏趺坐一回,盘起腿来,却思绪纷纭,想来想去总会想到左悬灯,他却又毫无来由地不愿去想她,心绪难定,一阵冷冷的山风恰好吹过,冷得他连打几个寒战。四顾,见数步之外就有一个不大的山洞,弯腰可以钻入,看样子不会太深,不由看一眼自顾想着心事的多泊牙青,起身,迈步上前,猫腰正要钻进去,及时想到这么小的地方在里边转身有够麻烦,聪明地掉转头,以臀部当先锋向内拱入。
洞内如洞口一般狭窄,退后数尺,感觉快要到头,探手向后摸索,果然,即刻摸到实物,却并非坚壁,而是毛茸茸的什么,还很有些温度,被一摸之下,猛然一动,手感明确,摸到的十有八,九是一头大型猛兽。大惊之下,寒冷不再是问题,他不由魂飞魄散,脱口惊叫一声,很有点惊天动地,人如兔子般弹出洞口,扑向多泊牙青。
扑到半途,见多泊牙青挺身迎上,他才稍稍定下神来,减速,留心身后,听见急促脚步乱响,正向反方向逸去。
轻抚心口,收拢脚步,这才依稀省起,方才自己那声惊叫之所以惊天动地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它可以分解成两个声音,一个属于自己,另一个应该不属于自己出窍的灵魂。
回头张望,却见一人正往反方向飞奔,背上背着个药篓,依稀有些眼熟。心中恍然,方才摸到的哪里是什么猛兽?分明是这位先生的脑袋,纯属虚惊一场。老江湖出这样低级状况,他不由脸红,正要张嘴呼唤人家不要害怕,那人飞奔中恰好回头探看,熟口熟面,竟是一代通医陈索男。
陈索男亦认出寒花笑,脚步一敛,站住,拍着心口,大喘粗气。
寒花笑赶紧迎上前去,远远小行一礼:“陈先生,久违,你怎会在此?还躲在洞里吓我?差点吓死我呢!”
陈索男:“冤枉,我在山里采药,累了钻进山洞里想打个小盹,睡得正香,你先生就来砸我脑袋,还以为误入熊窝,被狗熊堵上,真正差点被吓死!”
回想起第一次相见,亦是彼此被吓得两下逃窜,寒花笑不由失笑:“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孟浪,下回……”被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打断,抬头早见赤侠群、沙叱勋各自舞刀拎剑跑来,知他们是给那声惊叫招回,赶紧向吓得变颜变色的陈索男解释,“陈先生不要怕,他们都是我朋友,都是好人,拿着武器只为防身,不会伤人呢。”又抢出一步,迎住赤侠群二人,“这位陈先生是我老朋友,方才闹了点误会,你们快把兵器收起来,不要吓着陈先生。”
沙叱勋应声收剑,赤侠群听不见,虽猜到陈索男与寒花笑认识,却不收刀,觉得陈索男模样蛮有趣,一个劲地往前凑。陈索男被他的大夏龙雀晃得心惊胆战,直往寒花笑身后躲藏。
寒花笑夺下大夏龙雀,替赤侠群插回刀鞘,才转向陈索男:“抱歉,他听不见。我,嗯,不小心碰了他下这里,”指指神聪穴,“他就这样了。”
陈索男两眼一亮,望向赤侠群的目光即刻由畏葸转为专业。
寒花笑灵机一动,知道陈索男医术冠绝天下,暂时性失聪这样小毛病肯定难不住他,问:“陈先生,你能替他瞧瞧么?”
陈索男点头,眼神愈发专注,探右手,骈食、中两指搭在赤侠群颈侧。
赤侠群浓眉一皱,抗议:“喂,你个老先生不要动手动脚好吧?乱摸乱摸的,我刚才看你就是觉得好玩,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不良嗜好。”
陈索男不理他,探准部位,手一晃,指间变戏法般多出一枚银针,手法稳定迅捷,一扎扎入他颈侧某处。
赤侠群负痛一蹦,破口大骂:“好你个奸贼,敢偷袭老子!”抡起斗大拳头砸过去。
陈索男专业姿态顿时为之一敛,恢复常态,“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寒花笑抢前,抱住赤侠群拳头,急切间忘记他听不见:“陈先生帮你看病,不得无礼呢。”
话音未落,赤侠群已猛地抽回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亦给陈索男跪下,相对磕头:“神医,神医,我又能听见了!神医先生快不要这样,你给我磕个头,我至少要还你一个,你先生是我恩人,怎么反给我磕起头来?”
陈索男听他这样说,才放心心来,停止磕头,赶紧托住他依然下伏的肩膀:“好说好说,应该的应该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赤侠群强行把那个头磕完,才与陈索男相扶着站起:“神医先生好本事,就这么一针下去,我就什么都能听见。先生你看,我的这个鼻子哈,我一直有些不太满意,有点大,神医先生你帮我瞧瞧,能不能弄小一号,再要挺拔一点就更可观了。”
陈索男依然有些怕他,不敢说弄不来,换种说法:“这个这个,先生的鼻子实在是完美无暇,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配上这样鼻子才威武雄壮,哪怕改变一丁点都顶可惜。”
寒花笑在旁忍俊不禁:“小赤你实在想弄的话,不如我来,一刀下去,想多小叫它多小呢。”
赤侠群眼伸手护住鼻梁:“休想。早知道你忌妒我鼻子威武雄壮,我给神医交流要你多嘴?”
一直冷眼旁观的沙叱勋际此开口:“这位陈先生亦饿了吧?稍侯,我去打几只野味回来烤上,大家边吃边聊。赤兄,我们走。”不等赤侠群答应,翻身自顾向山林深处走回。
赤侠群向陈索男:“神医先生,我对我的眼睛亦有点不太满意,再大点多好?你不要走,我去打只野兔专门孝敬你先生,我还有些对自己不甚满意的地方,等我想好来,回头跟你慢慢聊。”这才快步追上沙叱勋,到林边,又回头,叮咛,“神医先生别走哈。”
陈索男见他消失,才转向寒花笑,目光再度变得专业:“先生你伤得不轻呢,要不要我替你推拿一番?虽然不能立竿见影恢复元气,至少可令百脉通畅,恢复起来事半功倍。”稍稍顿挫,“不过,你伤得太重,我下手亦需重些,会有点痛。”
寒花笑微微闪烁的目光由沙叱勋的背影收回,欣然向陈索男一笑:“求之不得,多谢先生。”依照陈索男指点结跏趺坐,五心朝天。
陈索男站到他身后,征询:“手法要重些还是轻些?”
寒花笑记得花归处曾有幸享受陈索男推拿,结果舒服得睡着来,想必手法再重亦没问题:“陈先生只管用重手法,我很勇敢,不怕疼呢。”
陈索男“唔”一声,搓搓双手,抵其后颈,而后用力一掐,一阵奇痛袭来,与舒服有较大差距,寒花笑险些昏厥过去,忍不住大声呻吟。
陈索男手一颤,住手,诚惶诚恐:“对不住,是不是我用力太大?”
寒花笑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陈先生,先前我有位叫花归处的朋友,你亦曾给他推拿过,他舒服得睡着过去,我这个,有点睡不着呢。”
陈索男:“花先生我记得的,他伤势远没有你重,样子又蛮凶,我哪里敢捏疼他?效果肯定差了很多,先生怕疼,我亦可以轻些,先生舒服,我亦省力,效果么,总是会有一点点的。”
意思是越疼越有效。治病要紧,寒花笑咬牙:“不用轻,我刚才没准备好,既有准备包管不叫就是,来吧!”
陈索男“哦”一声:“那我们需从头来过,先生忍住。”手下用劲,依然从后颈开始。事实证明,有准备和没准备一样疼彻心肺,只不过有准备的寒花笑勉强能够忍住,没有失声惨叫而已。
陈索男一双妙手连掐数下,等寒花笑后颈疼得失去知觉,又倏忽下移,转换阵地,重新制造剧痛。由上而下,连掐十几处,疼得寒花笑死去活来,几乎坚持不住时,陈索男终于停手,很累的样子,长吐出一口气来:“好了。”
寒花笑早已满头大汗,半天才缓过气来,渐觉苦尽甘来,一股热气由丹田涌出,直抵四肢百脉,周而复始,说不出的舒畅。赶紧起身,向陈索男深深一礼:“陈先生妙手生花,简直出神入化,寒花笑感佩莫名。”双手在身上乱摸,想要找出件可以表达感激的贵重物品,不果,“我该怎样报答先生呢?”
陈索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不必客气,不客气,先生若真有心谢我,不如放我离开,我还有要紧事情,耽误不得的。”
寒花笑敏捷地把握到他眼中那一抹狡黠,若有所悟,他先前给花归处推拿,用的是轻手法,将他拿捏得睡着好逃走,方才给自己推拿之所以用重手法恐怕并非因为自己伤重,一则有多泊牙青在旁边他没法逃走,二来担心赤侠群他们回来走不掉,重手法和轻手法效果应该差不多,只是重手法远比轻手法完成得快。这个陈索男亦怪可怜,一定是被舞刀弄枪者吓破了胆,但凡看见带着兵器的人便要千方百计地躲开。虽然给他的重手法摆布得有点痛不欲生,毕竟人家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成人之美亦算是一种回报:“有事的话,陈先生请便,今日恩情,只好容日后回报。”忽然想到百丈冰无法痊愈的怪伤,“对了,陈先生,能否请教一个问题?我有一个朋友,受了重创后,伤势虽然恢复,却再亦无法聚集内力,先生可知这是怎么回事?”怕说得不够清楚,补充,“不瞒先生,伤她的人是齐州石敢当,此人的裂甲枪相当霸道。”
陈索男皱起眉头,苦思片刻,断然摇头:“伤就是伤,不管怎样霸道,好了就是好了,哪怕留下些隐患,却与元气无大碍,需知元气是人之根本,人死才会断绝,如果你的朋友懂得聚气之法,就决不可能无法凝聚元气,除非,他假装不能。”偷眼看看稍远处垂头发呆的多泊牙青,不敢再耽搁,“实在有要紧事,告辞。”撇下寒花笑,逃也般向山下大步走去。
寒花笑听得呆若木鸡,浑然不觉陈索男离去,百丈冰与泉盖峙的身影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旋,旋成一团嘲笑:天!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骗局!百丈冰不是第一次骗他,可他竟蠢得不可救药,轻易重蹈覆辙,丝毫不怀疑她的谎言!当然,不完全是被她骗,他之所以毫无怀疑,只因为她有了一个同伙,泉盖峙!
他不由痛苦得弯下腰去,不会错的,泉盖峙当然有份,没有人可以收敛气息瞒过一个朝夕相处的大行家,他与她根本就是同谋!他们当然会是同谋,他们都是失意的贵族,将流落草莽当作一种自我惩罚,然后他们相遇,两情相悦,苦难从此结束,他们要去携手开创美好的未来,相州无疑成为他们最佳的目标。在群魔乱舞,个个虎视相州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情形下,示人以弱是不错的战略,他们做的很好,大获成功,当所有势力都遗忘他们,在平棘城刺刀见红,杀得天昏地暗时,他们却悄然遁去,此刻怕正飞驰在通往相州的大路上!
只要安然抵达相州,百丈冰将如鱼入海,再有泉盖峙帮忙,恐怕再没有人有本事将相州从他们手中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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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寻玉摆弄着手中酒杯,盯着左悬灯,嘴角弯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松间照都告诉你了么,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
悬灯垂着长长的睫毛:“你不是正急着要告诉我么?”
王寻玉:“亦不是很急,反正你早晚会知道,谁叫我是你师兄,当然有责任告诉你。”一个顿挫,眼中闪烁出难解的光芒,“他是上天的宠儿,色艺双绝,进到宫廷,当然被女帝宝贝得什么似的,可,谁叫他这一生太过一帆风顺?竟然敢嫌弃女帝太老,不愿陪人家上床。女帝先前还心疼他,由他任性,不过别人早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这些人当然会不停的在女帝耳边说他坏话,三人言而成虎,不怕女帝不给激得大怒若狂。结果,他被送进,”这一个顿挫饱含刻意,“净身房。既然他不能承欢女帝,女帝亦不能容忍他跟别的女子交欢,把他变成太监堪称女帝最完美的报复。你说呢?”
悬灯无动于衷地呆呆坐着,以至王寻玉无法了解她是早已知道,还是漠不关心。他毒蛇般“咝咝”地笑:“你早知道他已不是男人对么?是听到还是猜到?”
悬灯很慢地:“不关你事。”
王寻玉阴险地咬一咬牙:“是呀,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多管闲事的师兄,给你讲讲你心上人的故事。讲到哪了?唔,他成了太监,从高处跌下来不仅摔得惨,还需忍受当初仰视他的人的报复和凌辱,可怜他连寻死都做不到,每次都给救活过来,人家没摆布够他,怎肯轻易让他死掉?”抿一小口酒,稍稍停顿,“然后有一天,他时来运转,被武懿宗撞见。你见过武懿宗么?一个跛子,丑陋猥琐,这么说吧,老天爷大概想知道最丑陋、卑怯、邪恶的人是什么模样,就弄出这个武懿宗来。结果不需我说了,不肯陪女帝上床的高贵松间照总算开了窍,曲意承欢,拼命巴结,终于成为世上最丑最猥琐最卑怯的家伙的嬖宠。”
悬灯终于撩起冷冷的目光:“你,真让人恶心!”
王寻玉地脸色“唰”的一变,刻毒地:“知道什么叫恶心么?他有亲过你?那你可知道他漂亮的嘴巴刚刚由哪里挪开?”放肆地大笑,惹来满堂食客侧目。
悬灯眼中燃起怒火,却远没有失控:“小人最容易得意忘形。”
王寻玉敛笑,目光凶狠地扫过窥探的食客,吓得他们纷纷将头扭开,才转向悬灯,自嘲地撇一撇嘴:“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是个小人。好吧,我是小人,没有你的松间照松少爷优雅高贵,他现在倒真算个大人物,在平棘城呼风唤雨,可他能有今天凭的不是他的高贵优雅,是靠出卖臀部,我这个小人至少还有点自尊,至少还是个男人,他这位大人物呢?还有那个小杀手,他又算哪门子大人物?”一脸鄙夷,“一个连同门都讨厌的可怜虫,真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
悬灯:“我看上他什么不劳你费心,自己先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王寻玉,你成天挺胸昂头,装出一副男子汉气派,却像只蚊子到处‘嗡嗡’乱叫,煽风点火,赚到点蝇头小利便欢呼雀跃,得意忘形,老天大约是害怕武懿宗在世上太寂寞,才弄出你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好与他相映成趣。”
王寻玉狞笑,不管怎样,他已大获成功,先挑起松间照的忌妒,再将悬灯带回松间照身边,寒花笑在悬灯心目中的分量不可能超过松间照,她被迫选择,只能出卖寒花笑,等她发现松间照不再是男人,为时已晚,他轻而易举便毁灭了两大情敌:“说话不要那么刻薄,我是爱兴风作浪,没有办法,谁叫我是孤儿,无权无势,没有根基,只能靠智谋为自己去争取一席之地。有朝一日,等我能站稳脚跟,你就会明白,我王寻玉绝不是蝇营狗苟的鼠辈!”停一停,让语气温和,“悬灯,毋庸讳言,松间照落到如此地步,我的确幸灾乐祸,你出卖寒花笑,更乘我心意,原因我们心照不宣,希望你不要恨我,试着换一个角度看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松间照只是一个花瓶,寒花笑更是一个笨蛋,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悬灯冷冷地看他一眼,再度垂下眼睑,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他带她去见松间照的部分用心,而坊间早有松间照被去势的传闻,重逢的喜悦之余,她很快明白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王寻玉一石二鸟的诡计随之昭然若揭,可她,还是乘了他的心意,出卖了寒花笑。她自己亦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是宁愿与残废了的松间照厮守终生,还是基于一种不可理喻的冲动?王寻玉至少说对了一点:寒花笑根本就是一个笨蛋,笨如一块无坚可摧的顽石,你永远不能让他开窍!
王寻玉觉得悬灯被自己打动,声音愈加温柔:“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松间照,费尽心思打听他的消息,他被净身我早就知道,只是不忍心告诉你,耐心等待时间消磨你对他的迷恋,我愿意等你,哪怕等到地老天荒!”
每个女孩子都喜欢听到赞美,哪怕赞美她的不是自己心仪的男子,悬灯:“你再这样肉麻我就杀了你。”说说而已,转移话题,“松间照能用琴声操控别人?”
王寻玉点头:“河间王府有一个老琴师,自幼闯荡西域,学会一种西域幻术,毕数十年精力,将这种幻术溶入音符,亦是松间照运气好,被武懿宗纳入王府时,老琴师恰好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不舍得一身绝技湮没,正想找个继承人,长弹一曲,被松间照听到领会,前往拜访,捡到现成的便宜。”浓眉倏忽一挑,疑惑,“怎么问起这个?”
悬灯无声叹一口气,默默起身,当王寻玉不存在般向门外行去。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很快,寒花笑与松间照之间便将有一场殊死对决。预感并非凭空而来,她了解松间照被送入皇宫的内幕,当日百丈冰为松间照倾倒,英零好嫉恨交加,运用手段终将松间照送入宫廷而惨遭去势。松间照这一次回来完全冲着英零好,悬灯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英零好的仇恨已不可遏止地扩张成对镜花旗的仇恨,进一步又泛滥成对整个平棘乃至整个赵州的仇恨,他已被仇恨湮没,势必要将平棘城搅得天翻地覆,杀得血流成河,而寒花笑肯定不会容忍这样的屠杀,一如刺杀骆务整,他将不顾实力悬殊,奋起一击!
那一击的结果会是如何?她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