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了个弯,韩长盛再次来到阁楼。
“蛮牛走了?”
“回少爷,二弟羞愧,已经回去值夜了,看起来没有大碍。”
“早前还打生打死,现在就二弟了?”
促狭的语气让勾星武也是有些汗颜,不过想起蛮牛那一身力气,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和他两败俱伤的。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吧,公子真是厉害。”
韩长盛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指自己调教蛮牛武艺。
“有件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想来想去还是问问你。”
“少爷请讲!”
“寨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凶手我也抓住了,但是眼下,还不能给你们报仇,此妖天赋神通有些特殊,被他吃下去的人魂魄难以轮回,会完整地保存在他肚子里,只是他修为太低,察觉不到自身神异,就此杀了,你的族人当真不会再有半点生还的机会。等以后我修为上来,那老妖到了化形,他们还有机会再出来去投胎,当然,只要机会合适,复活也是可能的。”
想着族里的老人,还有自己的妻子,机会复活,勾星武满脸震撼,激动无比,不顾五脏隐痛,挣扎着掀开被子,就要拜倒。
“少爷大恩大德,僰人全族永世不忘。”
“行了,这还要待到我上了仙界,能活下来,有机会再下来,才有那么点缥缈的可能复活。”
他现在说得轻松,并不具体知道,凡界上天的人,存活下来有多么艰难,从仙界下凡,更是几乎没有可能。
“少爷神仙般的人物,定能吉祥长生。少爷有心就好,有个念想,也比没有好!”
“那老妖,被我押在白崖山替你们守祖先的坟墓,你要是没意见,就这么决定了。”
“少爷安排就是,族里不会有半点意见,还望少爷恕罪,刚刚天明来看我,他有些犯倔,我把寨子里的事告知他。现如今他和小姐也算是真正的韩家人,大变突然,我自作主张了。”
“我有那般可怕吗?安你的心吧,他是僰人族,他理该知道这件事。”
勾星武悬着的心安稳了,先前自己也是有些失控,这要是少爷真的介怀,恐怕让他们一族消失,比挥手拍苍蝇还容易,庆幸之余,也是在为自己的莽撞后怕不已。
要知道那些大富人家,门庭太高深,就是亲儿子,也还分个嫡庶,待遇天差地远,少爷真是善良。
不待长盛发问,勾星武便把他和蛮牛冲突的过程说了出来,蛮牛是什么样的性子长盛清楚,挥挥手根本不在意。
虽是书院重地,但院长都不介意,他自然不会多说。
“这也算是你的命,有件事比较重要,于你个人来说,可能比现在你的任何事都来得重要,给你提个话,要不要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少爷可不会乱说,看样子,自己将迎来另一种人生,勾星武站起身来,神色恭谨地站在一旁。
“少爷请讲。”
“你们一族血脉可能有些特殊,之前一直是族里通婚?没有外娶?”
“官府围剿,道上各路好汉打压,若不是那该死的吴守金要我们做一些脏事,族人恐怕早就走了。这些年,族里都是在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适龄男女里婚配,但由于辈分问题,族里人口锐减,若不是少爷搭手,估计就是在天明这一代,就绝了。族里一直不与外人通婚的。”
原来如此,可即便如此,保留的血脉之力也不算太高。
修行者可以利用服用天材地宝,或者修为提升,不断提炼自己的气血,无形之中,血脉之力也会得到提升,若是想古族等一些特殊种族,完全靠血脉之力吃饭。修为高低只需要时间堆积。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走上修行路,你好好想想,你们族里除了《山字部》,完整的《林》、《火》、《风》三部有没有传下来,若是有完整功法,你大概是可以修行的。”
僰人族修炼方式有些奇怪,似乎是借用天地之力、借用世间万灵之力,未成精怪的飞禽走兽可以被直接驱使,未启灵智的草木也可以沟通,天地间山魂水灵,都可以联系,更高阶的僰人族修士如何,长盛不知,但是基本的沟通虫鱼鸟兽,是可以做到的。
心里的浪涛拍打心岸,勾星武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头,手心全是汗水,这个消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
像少爷一样修行?就是可以飞天遁地?可以随手拍死人们说的那些江湖高手?若是自己可以修行,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可以为族人复生尽力气?念头太多,他一时间也是有些懵。
“少爷,我小时候,祖爷爷说过,在两百多年前,我们族里的风林火山是完整的,后来族人出了个神仙,现在想来,估计就是和少爷一样可以修行的人,他带着功法出去闯荡江湖,四处游历,就再没回来。后来族里孩子顽皮,一把火烧了半边宗祠,除了山字部,其他几部都被烧毁,公子上次带出来的东西补全了些,不过还是差了。”
长盛神色一动:“进来吧,谁教你偷听的?皮子痒了是吧?”
天明有些不自然,进门的他看到长盛严肃的脸,没来由有些怕,哥哥好像不会和自己抢鸡腿了。
韩长盛就这样坐着,看着天明,没说话,勾星武有些担忧地看着两兄弟,好一阵沉默。
“听到了?”
“嗯。”有些缩手缩脚,天明还是轻轻答应。
“有什么想法?”
天明豁然抬头,但又低下头来:“我就想给娘亲养老,其他的没多想。”
“你在怪我?”长盛故意加了点点气势。
天明竟是抬起头来,小脸苍白,眼神坚定,倔强地看着韩长盛:“哥哥本事比天大,我自是不敢的!”
勾星武在一旁看得着急,要是少爷一个无所谓,族人们怕是真的不入轮回了,但看到那严肃的神色,一时间开不了口。
“你要是没听完全,这么说也不怪你,回去把《学识启蒙》抄五遍,想知道为什么?抄完了我告诉你。”
“哼,抄就抄!”我自己看《山字部》也能修行。
天明打着哭腔出去,头也不回。
“你下次有事就说事,再敢偷听,家法喂你吃饱!”
出了门的天明根本不理他。
“少爷,天明他······”
“没事,我就吓吓他,最近课业偷懒,天星都比他学得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
“少爷,不知为何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木瞳说的,以后你要真的有这个机缘,他就是你的恩人了,堪比再造之恩。”
什么法不轻传、路不轻引,现在说这些也是太早,说了,也未必能体会,但是感恩之心不能忘,虽然也有些远。
其实勾星武还想着其他族人,只是如今,他们那花天酒地、一副浪荡子的样子,他开不了口,少爷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说只是关于自己呢?勾星武多年在道上混,自己在心里补充了一下。
“你没事好好留意一下,要是找到了,你就发大财了,寨子里你可以去看看,不会有事。”
“多谢少爷,我明早就去。”
长盛离去,激动的勾星武在床上一夜无眠,想了很多,若是蛮牛还在,肯定会问他是不是身上长了虼蚤。
第二天,韩长盛替李焕带班,认真讲解了当天课题、布置好相关课业,他便带着几人去县衙帮衬,其中三人是县城人士,有两个其他镇里的,字写得不错,有志于在书院结业就在本县谋生,长盛乐意带他们去看看知县大人。
这些日子王仁杰和王镇甲叔侄并不好过,县里的蛀虫被长盛一扫把扫了干净,但是县衙的正常运转全靠他们撑着,人生头一次,难免麻爪,好在,新的知县到了。
“呀!小夫子来了,来来来,先坐。知县大人马上过来,昨晚他在养伤,今儿个硬是要开始查读民册、纾办公文,大伯昨晚都被拉去谈了一晚上。”
几人依次落下座位,等着县令大人会见,长盛自在地喝着茶水,和王镇甲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白水道上的事,其他几个学子难免有些兴奋,城里的还好,正襟危坐,喝茶很有礼节;镇里那两个可把今天当做了人生腾飞的起点,一时间太过紧张,不停地往后堂屏风偷看,偶尔整理下衣领。
“大家都来了?茶喝好了吗?喝好了就开始动工吧,王捕头会带你们去,你们得听总捕头调用,长盛留下。”
进来的知县大人没穿官服,一身得体皂衣,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俊采、气质稳重。话语很随和,却没有过分的亲近,本地方言式的开场白,让人听了就很有好感。
长盛讶异看了眼王镇甲,王镇甲眨了眨眼,满脸喜意,显然叔侄二人是一同升官了,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是叔侄二人志向在此,他无声拱了拱手。
几人本想好好露个脸,知县大人一句‘听总捕头调用’发付他们做事,镇里的两位学子面色有些黯然,城里三个倒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确实见识多些,众人离去。
“难得请动小夫子大驾,走,书房说话!”
这位知县大人当真不认生,想来已经是好好体察了一番白水风俗人情,说话间既有山里汉子的豪爽,也有读书人沉淀下来令人信服的一种特质,可惜就是运气差了点,撞在赤火的手里。
“大人抬举了,当不得,当不得。”
“老顽童说了你没什么架子,嗯,是真的没有,年少有为啊。”
知县在前面领路,长盛偷偷一乐,这老顽童何许人也?只有院长大人了。得亏自己当初才进书院的时候,院长坐在老木椅子上看书,给自己一副究学儒生的形象,自己可是惴惴加崇敬了许久。
“大人过奖,有幸学得些本事,自当为国尽力。”
想了想,长盛也没明白院长为什么会说自己没有架子。
书房转眼即到。
“来,坐下说。”
也不矫情,长盛来到案前就坐下,个子原因,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
“这次本来不是我做这个大官,不过皇叔点名,我还是来了,主要是皇叔对你的进言有些兴趣,叫我来看看。”
这哪儿跟哪儿?自己当初可就是胡乱写写,怎么陛下就会在意了?
“之前天听部年年呈书,皆言白水清明,吴大人劳苦,百姓安居乐意,只有你隐隐约约说了,吴大人有不寻常之处,陛下就好奇了那么一点点,又因为那么点点好奇,陛下有特意去把往年的白水密书找来看一遍,然后我就来了。哦对了,我叫周云楠。”
“莫非陛下知道云岭有异?”
周云楠心里有些讶异:“云岭郡守劳苦功高,世代扎根边疆,为天武尽心尽力,自当是安稳的。”
长盛就不相信,自己都觉得奇怪,遍布耳目的皇帝陛下会不知道?不然哪里会独独对自己说的话感那么一点点兴趣?
近些年和天风连年打仗,四境也不算太平,巴陵和湘丰这几年水灾不断,皇帝陛下不会那么闲的。虽然自己是因为修行,接触到的事老百姓一般不知,可是郡守府世代封疆,就真的那么放心?
“大人不必如此,云岭郡是真的有些不同,郡守大人是否有反心,我不好断定,但是云岭郡城,尤其是郡守府,底蕴非同小可!”
“小友当真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陛下命我来此,踏踏实实做好四年白水县令,其他的事没有吩咐,不过,两位皇叔有些隔阂,这些年正值天风侵扰,才一直保持默契,等到外力消退,恐怕难免一场龙争虎斗,唉!”周云楠看起来有些为难。
“不过你说的郡守府底蕴的事,我会如实上报的。我代白水百姓,谢谢小友了!”
话语转变之快,令长盛措手不及,周云楠实在拜不下去这一礼,只得顺势起身。
白水就是自己的家乡,顺手为之,谁叫自己没筑基呢?我不是修行者。
“大人使不得,我就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不必如此!”这语气让周云楠哑然,也是,老顽童断不会骗人,这样的高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小友已经踏上修行路,官场功名恐怕已经是身外物。实不相瞒,我是从小在京城横斗观修行,而横斗观,几乎以一观之力掌握司天监,若是小友想要更进一步,我可代为引荐,小友长生之路顺遂可期。”
这下轮到长盛哭笑不得了,俗世之人也谈长生?纵横仙界的各路豪雄,都不敢保证自己出门不会被仇家干掉。长生何其难也,绝不是凡界佛道两门的高人们,炼炼丹药、读读经书就可以,太远了!
周大人倒也有趣,刚刚还体恤属民,转眼就露出‘道人’风骨,长盛没来由乐了,也许京城里的高人们的长生,就是寿元两三百岁了吧?
遂趣然道:“我才十多岁,娘亲一直希望我读书做大官,光耀门楣。”
“如此也好,红城里走一遭,才能道心澄澈!如此,我也可为小友引荐,多的不敢保,证进太学院求学,还是有保证的。”
若不是看他一本正经,长盛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还算有些本事,替皇帝陛下挖人来了。
“不好不好,我娘亲说一口吃不成胖子,我还是从郡城到京城,比较合适。”
“如此,我依然可以为小友书信一封,去云岭郡城也是无碍!”
“你好歹也才三十几岁,怎么老是小友小友?”长盛有些不满意。
“我今年五十有六了,诚心引荐,是因为小友确实悲悯苍生万民,小友早入仕早好,乃我天武大幸!最重要的是,我佩服小友一身本事,却甘愿为民所想。若非皇叔所命,我这点道行,实在不愿意俗世里打滚。”
见他神色敬重,长盛微微一礼:“既然同为修道之人,你我就道友相称。”
周云楠竟然对着他认真行了个晚辈拜礼,长盛顿时浑身不自在了,我才十来岁,这老爷爷一样的年纪,实在不好受啊。
凡界修士就是如此,易受俗世影响,要是在仙界,只要志同道合,就是道友了。
前辈后辈的,只看修为,不看年纪。
可凡界不仅看修为,还看品德更重,所以长盛不认为自己当得起这一礼,赶紧侧开身。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这一句,确实是长盛真诚婉拒。他相信,若是对方不受身份礼法限制的话,照样是个有品德的人,更何况,加上这一把年纪。
院长知道自己厉害,可大多是不明就里的,不会真的知道自己在修行上是个另类的怪胎,额,此处特指身体像个吸不饱灵气的无底洞。
说到底,韩长盛也才十来岁,被一位长者肯定,一番夸奖下来,心里是有些高兴的,不是长者修为高,而是品行好。
不过这凡界道家的炼丹术也不可小觑,除开修心养性,丹药对容颜的留驻,确实效果不错。
等到了京城,一定要找老神仙们请教。
脚底有些飘的长盛开始打算往郡城走走了,上一次匆匆而过,就木瞳留下奇谈了,幸好这次不用带她。
修为的事,急不来,多走走看看,那是好的。
老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开始长盛只觉得走一里路能顶读一卷书的话,读书图个啥?可自己读书了,踏上修行路了,他才觉得,自己受困于年纪、受困于见识、受困于可以给自己修行指点切磋的人太少。
二林、红鱼打不过自己的,木瞳的话,算了,总感觉不能惹她。
多走走看看,以自己奇怪的运气,一定会遇到哪些凡界里的极少数。
可自己到郡城,把家安在哪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