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而父皇,已经老了

“哟,绿悠姐姐,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还未走近皇帝居住的养心殿,殿外的小太监就笑盈盈地小跑着迎了上来。

一路上,绿悠领着云晚妆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大大小小的亭台楼榭,遇上的宫女太监无不对抱着狐狸的云晚妆投以好奇的眼光,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还以为是哪儿新多出来的娘娘,一层又一层的消息从她们口中散出,传到这个皇宫的各个角落,云晚妆却并没有在意。

云晚妆只是低着头静静地想着,回想着这些年,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昆仑,她都从头到尾想了个遍,梳理清楚了。

可是当她一抬头,看着“养心殿”三个大字,她才终于明白,小时候看到的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意思。

她站在养心殿外,心里扑通扑通跳了好久,秋风一阵阵吹过,就像在水面掀起的波澜,一圈圈、一圈圈地散开去,却半天恢复不了平静。

“皇上在里面吗?”绿悠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

云晚妆拍了拍绿悠的背,看她咳得脸色苍白中带点红晕,不由有些担心,“绿悠姐姐,我都说了让你回去躺着,你非要陪着我来。”

“宫里的老人都换了,都是些不懂得看人的。我若是不陪着你来,公主你定是进不去的。”

“皇上在里面呢,徐公公在里面伺候着。”小太监狐疑地看了看云晚妆,见其打扮华贵,却没人认出是谁来,想必是新晋的娘娘吧,便微微弯了弯身子,向着绿悠狗腿道:“这位娘娘是……看着有些眼生,怎么由您领着过来了?”

“胡说什么。”绿悠斥道:“什么娘娘,这是无忧公主,快让开。”

“无……无忧公主……”小太监来不及多打量几眼,一听这个名字就吓得跪了下去,惶恐道:“公主赎罪,小李子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吧!”

云晚妆越过小太监,看向空荡的养心殿,目光越发坚定,轻轻挥了挥手,向着里面走去,“起来吧,你们不用禀告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可……可是公主,这这这……”小李子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不敢抬头望向云晚妆,也不敢伸手拦住她,只得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战战兢兢道:“公公公主……”

“有什么我一力承担,你退下吧。”云晚妆抛下一句话,就快速向里面走去,她迫切地想看看父皇,想看看是不是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云晚妆带着绿悠,就像拿着一块金牌,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养心殿,绿悠悄悄地行了个礼,就停在了养心殿门口,看着云晚妆提着长裙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

屋内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云晚妆偶尔看见几个婢女,就拿手抵着唇对着她们轻轻嘘了一声,那些婢女见着云晚妆奢华的妆容,都以为是新晋的娘娘,只默默地行了个礼,使得云晚妆能继续悄无声息地向前走。

她的正前方就是她五年不见的父皇,此刻正低着头专心地批改奏折,没有注意到偌大房间的异样。

可是云晚妆看见了许多白发——他的父皇,云靖帝,还不到四十,却已经能清晰可见他的白发。云晚妆鼻子有些发紧,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他的父皇立即听到了这个声音,头也不抬地笑道:“老徐,绿悠得了风寒,难不成你也被过了风寒?你啊,我都说了几次了,一把年纪了,能歇着就歇着吧,让你教的那些孩子来伺候就是了。”

云晚妆终于绕到了云靖帝身后,看着身前的人,手开始发抖,云靖帝却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刚刚抬起头,就被一双软软的手捂住了眼睛。

那一瞬间,云靖帝眼眶有些发酸。几年前,他最宠爱的女儿,就喜欢玩这种游戏,总是悄悄地绕到他的身后,吃力地踮着脚尖,用那双软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是谁。

其实那时候他知道,他的女儿那么耀眼,走到哪里他都能一眼就看到,就像他爱的女人。不过既然他的女儿爱玩这种游戏,他就陪她好好玩,给她开心。

思及此,云靖帝神经突然跳了一下,想起爱人已逝,爱女已离,将手中的笔一下子摔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竟忘记了捂住眼睛的手,怒道:“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女人,来人,给朕押下去斩了!还有这些婢女,门外的护卫,都给朕斩了!你们都是瞎了吗?还是谁给你们的雄心豹子胆,居然敢随意放人进朕的寝殿!”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明明人不多,却哭嚎得让人心颤。她们咚咚地磕着头,在抬起头时看向云晚妆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云晚妆一怔,没有想到自己的淘气给别人带来了这么大的灾害,连忙松开手,跪下道:“父皇,是妆儿淘气,您别杀她们了,是妆儿错了!”

“哐当”一声,刚刚端着茶走进养心殿的徐公公听见那个名字,手中的东西落了一地,在哭嚎声中显得特别突兀,也让云靖帝的神经再次强烈地跳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跪着低着头的女孩,手向前伸了过去,却如雷击般迅速撤了回来,不敢置信地喊道:“妆……儿?妆儿,妆儿!”

“父皇,妆儿回来了,你饶了那些人好不好!”云晚妆微笑着抬起头,像小时候那样撒着娇,看到那张熟悉却带有一点沧桑的脸庞,却再也笑不出来。

不过五年而已,她还不够大,父皇却迅速地老了。

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爬上父皇的肩膀,要父皇背着她满殿跑,而父皇的背,已经有些驼了。

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吊着父皇的胳膊,要父皇带她在空中晃荡,而父皇刚刚拿笔书写的手,已经微微发颤了。

她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踮着脚才能捂住父皇的眼睛,她已经够高了,能够毫不费力地那么做了,而父皇,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