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渝太子

花溪草被传召入宫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卯时。

干布赞无论是何原因死在了大周,于两国而言都是一个心生芥蒂的裂隙。尤其是在太医院诊治后,人不治身亡,更是让事情变得无比棘手。

一旦大渝以大周蓄意谋害国师干扰内政为由再行开战,最先受难的,便是西川腹地的百姓。

花溪草入宫后,第一时间见到了传说中的大渝太子赫连城。

只见他看着被抬进来的国师尸体连连后退,一脸的惶恐而愤怒,的怒吼,“大胆,你又是什么人,胆敢擅自入内!”

花溪草刚进门,就被吼得莫名其妙,只得遵命后退。

“赫连太子殿下天生对女子敏感,除生母与贴身侍婢之外,不准任何女子靠近。”李总管很好心的将花溪草拉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

而不远处站着的千机药却至始至终都噙着一抹玩味地笑意,看着她,站在皇上身旁,不动声色。

花溪草知晓了缘由,立马离那赫连城远远的,欠身朝皇上拜道:“微臣花溪草参见皇上,见过赫连太子殿下。”

“你就是周皇所言的那个女官?”赫连城挑眉问道。

花溪草如实回答:

“正是微臣。”

“你的工具箱呢?”赫连城又问道。

“工具箱?”花溪草虽然心下狐疑,但是面上却不显露,只连声应道:“赫连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直说无妨,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你先把手里的东西呈上来,本太子瞧瞧。”赫连城又说道。

“启禀赫连太子殿下,微臣手中所持,乃是解剖尸体的器具,上面沾染了血污,还是别惊了殿下是好。”

“本太子又没说要看你那些脏兮兮的东西,本太子是喜欢那墨玉晷,呈上来让本太子瞧瞧,赫连诺,你过去,快点!”赫连城的声音沉了,满满的不耐烦之感。

倒是皇上身侧端站的千机药,先了大渝七皇子赫连诺一步,走到花溪草跟前,将人挡在了身后。

花溪草心下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却只能看着千机药挡在她身前,将自己遮了个密不透风。

赫连诺依照赫连城的指示,一步步朝她走来,面上一副无能为力的神色。

皇上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没说话,大殿里瞬间就安静到了极点。

“花掌史,本王让你带来的东西,拿过来吧。”千机药双眸微眯,挥了挥手让花溪草将东西给他。

花溪草看着他横加插手的行径,只觉自己无能到极点,竟还要倚靠他来趟这躺浑水。登时面色阴沉的厉害。明知此时不是与他为难的时机,可却就偏偏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倔强,竟侧的转过身去。

眼看着他撩袍转了过来,花溪草却突然地任性不动了,她就想这么站着,看他到底能把她怎么着。

大殿之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皇上高坐龙椅之上,李总管就站在身侧,而大渝那个胖身,老鼠眼的太子赫连城,则是站在大殿正中央,负手看着眼前的一幕。

而他身旁两步远,大渝七皇子赫连诺则是一身黑色戎装,头发半披散半编着,露出一张犹如刀削的英俊侧脸。

一室的寂静之下,花溪草始终站得直直的,甚至都已经有些僵硬,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隐着一抹倔强,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千机药看着。

千机药已经到了她面前,还是双眸微眯的模样,一张清冷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花掌史,难道是把本王的东西给忘了,嗯?”

花溪草的一双手都握紧了,也不说话,也不动。只老老实实的站在千机药的身前,面上却是难隐的怒色。幸而千机药身姿挺拔,完全将她给遮住了,不容旁人看去半分。

“乖,大殿之上,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千机药低语,大手一捞,却是已经从她的手中将镇魂晷给夺了过来。

“珣王殿下……您这是何意?”赫连城又是怒吼,明显看到千机药夺走那墨玉晷的瞬间,脾气就已糟糕到了极点。

只是,千机药却没理睬他,几乎完全背对着众人,才低声对花溪草说道:“堂堂司天监掌史,就这点能耐?”

花溪草一怔,没明白他话中潜藏的深意。

花溪草这一走神,千机药的气息瞬间靠近,只见他将镇魂晷又塞回了花溪草的手中,随即转身而去:“比起玄宗神器,实在粗鄙不堪。”

玄宗?

他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就忽然放出这么多的讯息?

花溪草一时间思绪有些跟不上他的转变,却听一直不曾出言的皇上,开口说道:“千珣说你已经拜入玄胤真人门下,此事当真?”

花溪草当即收神,连声应道:“回禀皇上,珣王殿下所言属实。微臣却与玄胤真人早有机缘,于半月前,正式拜师入门,成为真人关门弟子。”

“呵呵,本太子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好东西,原来是玄学之器。”还不待皇上回应,赫连城就面露喜色的插了一嘴,完全没有半分规矩可言。

“皇上,这玄宗在九州大陆,可是最为神秘之所,玄胤真人更是在数十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如今花掌史能得玄胤真人垂青,真乃我大周司天监之大幸?”李总管适时开了口,将话又引回到皇上那里。

“嗯,千珣与玄胤真人乃是忘年之交,想必她能受玄胤真人收下为徒,也是得了引荐?”

千机药正过身子,端正回道:“皇上误会了,微臣并未有此殊荣,反倒是因玄胤真人的缘故,才与花掌史得以套上关系。否则在这京都,怕是还真要攀附不上任何一位人中权贵了。”

千机药这话里话外的语气,似是带着几分对花溪草的怨怼,又似带着对京都众臣排挤外臣之事的侵讨。皇上闻言,只是眸色稍暗,却未再多言。

花溪草理会了他的心意,便也就不再端着,而是同样出言道:“珣王殿下明人又何必说暗话,微臣不过是前几日在府上招待不周,殿下今日便要在殿前当着皇上的面折辱一番,还当真是睚眦必报。”

花溪草此言一出,当即解了众人之惑,她方才与千机药似是僵持的行径也有了顺畅的解释。

看来千机药是登门吃了闭门羹,所以才会在今日讨回个颜面。只是他去那花溪草的掌史府,又是所谓何事?

旁人不知,皇上却是知道。只是不用点破而已。

赫连城看着似是在打哑谜的众人,却是不高兴了,不耐烦道:“你,倒是快把那查出来的毒物,送上来给本太子瞧瞧!”

“什么毒物?”花溪草的确是奉命虽验尸官去查验了干布赞的尸身,但却故意装着糊涂道。

“你,大胆!”赫连城随即看向身侧的赫连诺,又一次怒吼道:“你去把她手里的东西都给本太子拿来!”

大渝这位太子殿下,不仅性子急,更还有些暴戾。比起身旁的七皇子赫连诺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也不知大渝王上和王后到底是如何教养出他这么个品性来。

“这位花掌史,之前周皇命你前去协同查验国师尸身,难道就什么也没查的出来?”赫连诺淡淡问道,任由赫连城在一旁大呼小叫,也没有丝毫波澜。

“皇上命微臣前去查验干布赞国师的尸身不假,可是却并未说过国师乃因中毒暴毙,不知赫连太子殿下又是如何未卜先知?”花溪草眨巴地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花溪草注意到了,就连千机药的脸色都变了。

良久良久,赫连城才冷冷地开了口,“赫连诺,你跟她是不是串通好了,来与本太子作对?”

“臣弟并不认识这位掌史大人。”赫连诺不慌不忙的说道。

“哼!”赫连城冷哼一声,只将圆润的脑袋转向了一边,不再去看花溪草的脸。

花溪草从旁小心翼翼走了上去,将袖中的验尸结果呈了上去,清秀的眉头微蹙回道:“启禀皇上,大渝国师干布赞,的确是中了乌金木之毒。只是这毒并非人为所致,而是……”

“而是什么?你快说!”赫连城又急了。

花溪草一脸所有所思道:“启禀皇上,赫连太子殿下,是因近来京都天气回暖,将室内的潮气挥发,而引出了国师身上的虫蛊,只是这些虫蛊食用了含有乌金木成分的壁灰,而后才将毒素传到了国师身上。”

“虫蛊?”皇上眉目微蹙,寒声问道。

“正是,皇上请看。”花溪草说着,还真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罐,恭敬地递了上去。

李总管接过瓷罐,先探头看了一眼,不由惊声道:“这……”

“怎么了?那瓷罐里装的到底是何虫蛊?”皇上严声令色,李总管却支支吾吾道:“启禀皇上,是食人蛊……”

“什么!一派胡言!国师身上怎么可能会携带食人蛊!”突然,赫连城又厉声喊道。

“启禀皇上,赫连太子殿下,微臣协查国师尸身时,国师的亲随卡哈也在场。”

赫连城轻咳了几声,怒意有些缓,又道:“如此说来,国师之死是与贵国无关了?”

“赫连太子殿下英明。”花溪草恭敬回道。

“哼!英明?”赫连城问道,冷了双眸。

花溪草虽也心下不安着,却依旧不动声色。

“花掌史,既然你说这蛊虫是使用了含有乌金木之毒的壁灰,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了,这驿馆的石壁上,为何会有乌金木这种含有剧毒的东西存在?”赫连诺看似依旧温和有礼,实则一双如鹰的目光却是早已泛起寒光。

“七皇子有所不知,那乌金木的汁液有凝固之效,且气味能驱虫避蚁,是上等建材用料,不单驿馆里的壁灰中含有它的元素,就是如今这大殿里,也是同样。”李总管见皇上已经有些不悦了,连声出言解释道。

赫连诺也不多跟他争。仍旧是温和道:“不管如何去说,国师终归是在大周的驿馆里出事,而且事前还曾传召宫中御医查看,就算毒发身亡与虫蛊有关,也摆脱不了御医失察之责。”

赫连城这才点了点头,冷冷道:“没错,国师是在驿馆出的事,就算不是有人蓄意谋害,这当值的太医也难逃其罪!”

赫连城与赫连诺两兄弟,难得齐声,达成共识。

“花溪草,此事,你如何去看。”皇上淡淡说着,十分不经意的模样。

“微臣以为,太医院的御医不但无罪,反而当赏。”

这话一出,赫连城当即大怒,就连千机药都朝她看了过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赫连城缓缓转身,那如猪头一般的脸上,鼠眼眯成了一条直线。

“微臣说,当值御医皆该当赏。”花溪草正色回道。

赫连城一怔,连声怒道:“好你个大胆狂徒!竟敢当着本太子的面,就信口雌黄。怎么?那群庸医没能及时医治国师的病症,害他丧命,还成了功臣?你把话给本太子讲清楚!”

“赫连太子殿下,您可千万别乱动!”花溪草神神秘秘地,步步靠近。

“你,你要干什么!”赫连诺看着花溪草手持镇魂晷步步紧逼的动作,一张肥脸都白了,若论贪生怕死他称第二,当今世上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赫连太子殿下,微臣的话还没有说完。”花溪草说着,已经到了他面前,只见镇魂晷所落之处,正是赫连城的发髻之处。

偌大的殿上,空空荡荡。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花溪草的手上,想要看她到底在做勾当。就连千机药都是一脸狐疑。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赫连诺怯怯地开了口,他之前就已经听闻大周司天监的掌史是位女官,还特意查了她的底细,如今又得知她已经拜在玄胤真人门下,更是对她又敬又怕。

毕竟这些皇室中人,对天命与玄学更为信封……

花溪草那清秀的眉头紧锁,只微微叹来叹气,没有说话。

良久,赫连城终是忍不住又怯怯开了口,道:“花掌史,到底怎么回事?”

花溪草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赫连诺终是没忍住自己的暴戾脾气,怒声拍案问道。

“赫连太子切勿动怒。我手里这镇魂晷,可是颇有灵性……”花溪草一脸认真的说道,这才挪开了手。

“究竟怎么回事,你再卖关子,在这里危言耸听,信不信本太子现在就砍了你!”赫连城还是怒着,说罢一把抽出了佩剑来,直接架在花溪草脖颈上。

花溪草却是不慌不忙,只摆了摆手道:“赫连太子殿下,刀剑不长眼,微臣劝您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再行动怒不迟。”

“殿下,你近两日是不是经常觉得活动不便,偶尔还会胸口憋闷,呼吸困难?”花溪草问道。

“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赫连城心下隐隐担忧,却还是不耐烦地反问道。

“呵呵,殿下,这是表象,不信您呼吸的时候,试试,这里,这里,是不是一触即痛?”花溪草认真问道,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上前,若有所思地按住他的心口,思索了须臾,继续道:“殿下,微臣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赫连诺任由花溪草的手在身上指指点点,那脸色从原本的苍白到了如今的铁青,额上豆大的汗水连连滚落,他完全没了方才气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花溪草的手却突然按住了他的右肩,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更为疼痛难忍了?”

“是是!”赫连城连连点头。

“还有,殿下夜里是否尝尝燥热难耐,却又无法降温安眠,时常需要将身子贴在凉处,才能消解?”花溪草再次问道。

“是是是!就是这样的!”赫连诺头点得跟拨浪鼓似得。

花溪草这才退开,正色回道:“这就没错了。殿下可信神鬼之术?”

“信,自然是信的。我大渝皇族乃是神灵后裔,怎能不信!”赫连诺连声说道。

大渝乃是生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自古信奉天地神明,以天为尊,以地为母,奉神树为尊。朝中虽不似大周设有司天监一部,却有大祭司当朝佐政,被誉为传递神灵指示的人。

赫连城之所以不近女色,便是因大祭司在他出生时曾说过,他乃纯阳之灵,不得阴气相嗜。花溪草也正是就此而断定他必然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因为正是他的体质特殊,才会让他这个无德无能又无才的一无是处的家伙,稳坐大渝太子之位……

“殿下,此事可不能急,不能怒,得像七皇子那样,心平气和的才行。”花溪草说着,瞥了赫连诺一眼,继续道:“殿下,您闭上眼,深呼上一口气,看看,可是感觉到丹田一股热浪集聚。”

赫连诺照做,一点儿也不含糊,专心极了。

“好像是有点。”赫连诺睁眼说道。

“殿下体质特殊,乃纯阳之灵,可惜国师身上携带的虫蛊却是极阴之物,对殿下身体有损,如若不是御医在为国师诊治后,不放心殿下,也为殿下开了药房服用,只怕您今日就难以站在这大殿之上了。”花溪草说着,至始至终都一脸认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赫连城又急了。

“殿下,您看。”花溪草微眯眼,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只将镇魂晷放于手中,摊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