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王府中,太妃正向她派去营帐的内侍官询问着侍女的处境。
外人眼中,那侍女是端王安插在千机药身边的眼线,可实则却是太妃棋高一着,早就将人放在了端王身边,如今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在听闻她至今还连千机药的边都没沾上时,太妃不由怒目言道:“千机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妃娘娘息怒,息怒。”韩嬷嬷示意让人下去,她则是给太妃一面顺着气一面劝道:“太妃娘娘,珣王殿下从小到大从未近过女色,就算今时有花溪草相伴,也还未尝男女之事。他对那来历不明的侍女有所戒心自然也是应该的。”
之前花溪草住在苏北王府中时,韩嬷嬷曾无意间看到过花溪草胳膊上的守宫砂,虽是惊诧但也想的明白,珣王孤身一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熬到现在,若是随意亲近女色,早已不知该会死了几个来回……
如此看来,花溪草于他而言,所谓的特别也不过是利用价值更大一些而已,远还不到交心的地步。
韩嬷嬷与太妃对此事的想法就是如此,只可惜的她们低估了千机药的隐忍力,更低估了千机药对花溪草的爱有多深沉。
“他作为家主,到了此时,岂能还容他肆意而为。”
太妃不否认自己对花溪草的看重,但这不能成为她阻碍千机药图谋霸业的绊脚石。
若想苏北王府不再受萧氏皇族掣肘,他就注定这一生孤苦,不能被儿女情长所累。
太妃越说越激动,韩嬷嬷见了连声劝道:“太妃娘娘息怒,依属下看,此时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妃娘娘不如还是先从花溪草下手,想来她也是个识大体的,来日若真坐上了后位,总也算不枉费太妃娘娘对她的看重。也算是珣王殿下未有辜负。”
许以后位,在常人眼里看来,这是多么荣光万丈的一件事,可是在花溪草看来,却是讽刺的不能再讽刺……
“想办法让颜子晴见见花溪草。”
韩嬷嬷大概猜到了太妃的意思,只是应了一声,就着手去安排。
果然,有了太妃推波助澜,颜子晴很容易就从宫中出来,并一路赶至京郊大营去与花溪草相见。
而花溪草闻讯也是颇有兴致。她到也想亲眼看看,这个颜子晴是如何将自己伪装了这么多年的狐狸尾巴露出来的。
“太妃口谕……”
被点名前去觐见的侍女,心下有些打鼓,她也摸不清太妃此时宣召她所谓何事,但她若能借此机会依仗太妃给千机药施加压力,说不定还能早些接近她心中所念之人……
侍女谢恩之后便起身随传旨公公走出了府门,当她坐进马车,才发现韩嬷嬷赫然坐于中央。
“奴婢见过韩嬷嬷。”
“太妃娘娘听闻姑娘入府后一直未得珣王殿下宠幸,特命老身来问个究竟。”
马车虽是宽敞,但侍女却觉得此时面对韩嬷嬷竟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请太妃娘娘恕罪,奴婢并非无心侍奉,只是珣王殿下他……”
“身为侍婢,难道如何取悦君心这点事情还要太妃娘娘亲自传教不成?”
“奴婢不敢。”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姑娘还是好生想想,太妃娘娘为何要将你送进这营帐中。若是想不通,就干脆回你的本府去罢。”
韩嬷嬷今日本就是来给侍女施加压力的,也更是挑明了太妃为其坐镇的立场的。
侍女虽然心计不够沉稳但这点思虑还是有的,只当即连声拜谢,再三保证一定不负太妃娘娘嘱托。
韩嬷嬷的马车不过是带着侍女在宫外转了一圈,便就将人送回营帐去。
有了太妃撑腰,侍女的胆子也就更大了些……
“侍卫,太妃娘娘交待了奴婢两句话让奴婢亲自转达给殿下。还望殿下回府时侍卫能够命人告知奴婢一声,奴婢也好第一时间去请见珣王殿下,不误太妃娘娘尊嘱。”
“殿下此时就在书房中,既然你有要事求见,那我便先去通传一声既是。”
“有劳侍卫了。”
侍女藏在袖中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面上却是并无显露。
书房中的千机药,正伏案绘制着什么,侍卫敲了两下门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侍女有太妃娘娘的话要亲自转达,您看……”
侍卫试探性的问了一声,只默默等待着千机药回应。
过了半晌,屋内才传来千机药的声音:“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侍卫被千机药这话吓得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连声回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以后,本王不想再看到除了王妃之外的任何女人在营帐中出现,明白吗?”
“可是太妃娘娘……”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属下遵旨。”
侍卫擦去额上的汗珠,只快步朝侍女所在的长廊走去。
侍女看着侍卫神色匆匆的模样还以为是千机药要亲自见她,岂料她才走了两步,侍卫就过来将其拦住沉声说道:“殿下有令,营帐乃朝务军机重地,外来人等一律不得久留。”
侍卫一直以为侍女是太妃亲自下令送来的人,主子无论如何也会给她留些薄面,但却不想主子的态度竟会如此强硬……
“请吧。”
侍女无法接受侍卫的言辞,只连连摇头怒道:“不!我不走。我要亲自面见珣王殿下。”
说话间侍女就朝千机药的书房方向跑去,影卫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啊……”侍女被突然现身的影卫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才算站稳。可她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喊道:“太妃娘娘让我转告殿下的话我还没有带到,我必须说完才能走!”
“有什么话便对我说罢,我自会转达珣王殿下。”
“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与珣王殿下说明。侍卫还是去通传殿下一声,就说事关花掌史,看殿下如何作答。若是殿下执意让我走,那我便回去就是。”
侍女知道,此事只有提及花溪草之事,才能让她有回旋的余地。
侍卫心思微沉,事关花溪草,他不敢擅自主张。此事他必须通报千机药。
书房中,千机药还在为了手底的绘稿而眉头微蹙,只见他正落笔在一处峭壁之上,但却迟迟未画出什么线条,似是有什么思绪被卡住一般。
侍卫敲门时,正逢他笔尖的墨汁低落,瞬间晕染了大片图纸……
千机药的目光里露出一抹烦色,声音更是比之前更冷澈了几分。
千机药听闻事关花溪草,眸底更是闪动起一丝厉色。
明明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等在外面的侍女却觉得好似过了她整个上半生这么长……
甚至当书房中再度传来千机药的声音时,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骐骥以至于出现幻听。
侍卫看着呆滞在原地的侍女只低声提醒道:“还不快进去。”
“哦……”刚回过身来的侍女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才抬步进入书房。这还是她第一次靠近千机药的书房,更是第一次单独与千机药共处一室,她的面色突然不受控制的泛红起来,整颗心脏也跟着不安的跃动……
“说。”
千机药桌上的图纸已经被书卷代替,而侍女则是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的站定在距离千机药不足五步远的地方娇声回道:“奴婢参见珣王殿下。”
千机药一记冷眼扫了过去,侍女只觉脊背都跟着一僵,但正是这种好似过电的感觉更让她欲罢不能……
待她反应过来,只当即回道:“启禀殿下,今日太妃娘娘命人前来传旨……”
侍女见千机药并未打断自己的话,只连声说道:“太妃娘娘不放心珣王殿下日夜操劳,特命奴婢贴身侍奉,并时刻向太妃娘娘上报殿下行踪……”
侍女鼓足了勇气,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大一段,可她却不敢再去直视千机药的双眼。只是她私心的想,千机药断然不会去向太妃求证,是否让人在身旁监视自己的举动。
而她这一番投诚之举,应也能够为自己谋个出路。
然而她却未曾料到,今日说的这些话就已经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把她送到幽兰阁。”
侍女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果然赌对了。
然而她不知道得,却是这幽兰阁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着似是某处内院?
侍卫面色铁青的进来将人引了出去,幽兰阁,那可是王府禁地啊。
殿下怎么会突然将她送到那里?
侍卫想不通千机药为何做此决定,也不敢多想,只能按照主子的话去办事。
侍女跟着侍卫的身后,还满心欢喜的以为这幽兰阁是千机药赐予她的别院,只可惜等人真的到了幽兰阁的门口,她才反应过来……
“侍卫,这里是什么地方?殿下为什么要将我送至这里?”侍女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如同废墟的一片空地,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觉阴森异常。整个后背都跟着冒着凉风。
不夸张的讲,她此时只是站在这里,就觉身后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她一样,那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感觉,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恐惧与身上感同身受的冷意……
一处处幽暗的目光如刀一般射在她的皮肉间,好似是无尽阴毒诅咒一般。
侍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只能期望侍卫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侍卫此时也是面色暗沉的厉害,始终不发一语。
就在侍卫将要转身离去之时,侍女终是忍不住上前抱住侍卫的双臂连声求饶道:“奴婢到底犯了什么错?珣王殿下为何要如此对我?”
“主子之令,不得违背。”
侍卫不敢对侍女透露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千机药此举到底是何意……
幽兰阁,京郊最西边的一处荒院,传闻千机药当年平乱大渝之时,曾亲手斩下敌军元帅及座下将领三十六位大将的人头,命人带回都城进献皇上。而皇上赐予千机药立府封王的同时,便下令将这些所谓的战利品埋在了这幽兰阁中。
此地也成了甚是邪门之境。
这里,是王府的禁地,更是大渝三十六名阵前大将的墓地。
不知他们埋在异乡的孤魂可还安好?是否还曾嫉恨千机药当初的狠绝与残忍?
侍卫虽是自千机药幼时便侍奉在他身边的,可是对于当初千机药连斩三十六员敌军将首一事也是震撼异常……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年少的他该是如何下得去手?
幽兰阁,这个荒废了近十载的地方,今天终于迎来了首位客人……侍女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她不敢相信,在京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这里的荒芜,她只知道,此时,她切身实地的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所谓的阴气太重……
侍卫甩开她的手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已没了力气,只是双腿一软,人就瘫坐在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侍女颤抖着的身子透露着她此时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她即不甘心被千机药扔在这里,又实在胆寒,不敢孤身留在此处……
千机药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的坐在书房中,侍卫前来复命的同时终是疑惑再三才开口问道:“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
“藏匿禁药,魅惑犯上,你觉得本王若不是看在太妃的面上还会留她一命?”
“是,属下知错。”
“寒离,你跟了本王多少时间?”
“启禀主子,属下自主子出生便伺候左右,至今已二十余载。”
“二十余载……”千机药的目光一直聚集在他手中的笔尖上,只见他伸出纤细而有力的手指突然掐住笔尖的一根杂毛猛地拔了下来,而后漠然开口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跟随太妃的时日更久了。”
千机药的话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侍卫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声喊冤道:“殿下,属下虽是太妃娘娘培养,但却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娘娘以及主子的事,属下恪尽职守,从不曾与任何人扯上过半分关系,还请殿下明察。”
千机药没有作声,侍卫也不知道千机药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份的,更不知道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可是他这一生问心无愧。就如他所言,他从未做过任何愧对太妃或是千机药的事情。也不曾背叛过苏北王府。若说错,也就错在自己的身份立场罢了。
“属下愿凭主子发落。”侍卫已经从最初的惶恐过度为此时的平静,于他而言,他的使命与职责所在便是照顾千机药,护佑他平安,可如今千机药已经戳破他的真实身份,他又如何还在营帐中留的下来……
“你可知本王为何偏要在今时今日说破此事?”
寒凌跟随千机药的时日最长,此刻面对千机药的这番平静,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既然死期将至,求问个明白,也算是了却残念。
“你能够在本王身边蛰伏二十余载,无论心性还是思虑都非常人所能及;只可惜,那侍女原本乃是端王所赐,可如今事关太妃,你却就慌了阵脚。”
“殿下难道是因为属下为侍女传信……”
“忠君不侍二主,你倒是做到了哪条?”
“太妃娘娘一心护佑殿下,也是为了殿下好……”
“护佑?侍卫部觉得这个词用在本王身上太过牵强了些?”千机药许是这二十余载都未曾与侍卫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一次次打着所谓的为他好,护他周全的名义去伤害去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