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雷拉酒店”出来以后,安诺就带丢丢进了“花之都”大饭店,说是为了弥补丢丢错过的寿宴,决定自己掏腰包请丢丢吃顿好的,还体贴地请人带丢丢重新挑选了一身舒适一些的衣服和鞋子。可是自打出了霍老太太的寿宴会场,丢丢就没说过一句话。直到侍者撤掉了前菜又端来一大盘色彩缤纷的海鲜意面,丢丢才发现安诺竟然是请自己吃正宗的意大利菜,而且她的前菜都没有动过就要被撤掉了……
“我还没有吃怎么就给撤掉了?”丢丢缓过神来,差点儿起身抢回侍者手中即将被端走的Bruschetta(蒜味蕃茄烤面包片)。
“呵呵,你终于回魂了……”安诺示意侍者将东西放下,又让人将菜谱递给丢丢,“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别客气,随便点,我请客!”
“为什么是意大利菜?”丢丢翻了翻菜谱,又看了面前大盘的海鲜意粉,抬头问安诺。
“不喜欢吗?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换别的,中国菜?法国菜?日本料理……”显然安诺没想到丢丢会不满意吃意大利菜,要知道意大利菜可是西餐之母,也是花花的最爱,尤其是甜品,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啊!
“哦,不用换,主菜我要OssobucoallaMilanese(米兰式烩牛仔膝),甜品我要PannaCotta(意式奶酪布丁)外加一份冰激凌。”丢丢倒是没客气,而且读菜名的时候说的是纯正的意大利语,眼睛还不忘瞥一眼安诺那张带着无害笑容的俊脸。
“杨小姐好像心情不太美丽……”安诺端起水晶高脚杯,隔着长方形的豪华大餐桌,冲坐在几米开外桌子另一头的丢丢举了举杯子,然后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极品红酒,又将酒杯放下,开始享受自己面前的海鲜意面。
丢丢也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又用餐巾拭去嘴上的酒渍,才开口道:“安诺哥哥,我一直很羡慕花花,她有你这样一位爱护她的哥哥……”顿了顿,又说:“你能在敬轩面前叫我洛丽塔,恐怕我们的事情都瞒不过你……”
“在合作之前,我需要对我的合作伙伴有一定的了解……”安诺的语气很平静,意思很明显,自己调查霍敬轩是正常的……
“你……知道多久了?”丢丢拿起叉子也开始吃面。
“没多久,早上见到你之前刚知道……”
“那……你怎么还愿意帮我进入会场?”丢丢对安诺的回答倒是颇为意外,她本来猜测之前几次见面的时候安诺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而看似自然的接触是安诺为了接近自己而设计的……
“呵呵,丢丢……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别拿防贼的心思对我好吗?你以为我接近你是冲着霍敬轩,我有必要么?”安诺的话一点没错,霍家确实在和金氏集团企业联手以后比原先在规模和实力上都发展壮大了许多,但是和安氏集团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要说双方合作也只能是对霍家提高形象大有益处,说到底是沾安氏的光。
丢丢自知确实有些失礼,但还是很疑惑安诺的用意:“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回头?”
“答案你很清楚啊!不用我说吧……”安诺的语气不咸不淡,抬手示意侍者再给丢丢倒酒。
“呵,其实在你的心里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很叫人看不起吧?”丢丢也不客气,直接拿过侍者手中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丢丢这种喝法简直是对极品红酒的亵渎,唉!安诺看了一眼丢丢野蛮的喝酒方式,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并没有回答丢丢的问话,而是端起酒杯轻轻地摇动几下,将杯子凑到鼻尖嗅其香味,之后才凑到唇边,慢慢喝了一小口……
八年前,意大利•米兰——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冷,洛丽塔紧了紧破旧外套的领口,脚上的破旧布鞋因为刚才跑得太急掉了一只,仅剩的一只,鞋面也已经磨破了,几乎可以看到她红肿的脚趾。
上个月因为要给突然昏倒的母亲看病,她不得已向地下钱庄借了1000美元,本来想这个月母亲发了薪水加上自己给人洗衣服、做零活赚的钱应该就够还上这笔钱的了。可是谁能想到母亲却在一周前突然死在了工作的酒吧里,酒吧的老板不肯负责,还说母亲是因为吸毒才暴毙身亡的,连最后的工资都不肯给,更不要说抚恤金……她知道母亲虽然是陪酒女,但是绝对不会吸毒,因为她们的生活实在艰难,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钱买毒品……
母亲去世之后的第三天,洛丽塔变卖了家里所有可以卖钱的东西,并请求附近教堂里好心的神父为母亲举办了简单的葬礼,没想到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地下钱庄的人就来家里讨债。见到家里一贫如洗,一无所有,钱庄的打手们便要带洛丽塔去他们的夜总会做工还债,洛丽塔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她很清楚去夜总会意味着什么!
她拼命地挣扎,疯了一般狠狠地咬住打手伸向自己的手臂,一挣脱出打手的钳制就拼命地跑,可最后还是被地下钱庄的打手们堵截在一处正在建设中的高楼顶上……洛丽塔感到了死神的召唤,与其被这些人带回去受尽凌辱地活着,不如从楼顶一跃而下干干净净地死去……就在她即将向死亡迈出脚步的刹那,地下钱庄讨债的打手们却推开了,他们给了她最后的三天期限,如果三天后再不能还钱,就得乖乖地和他们回去……
地下钱庄的人很清楚:闹出人命对他们并没有好处,而且还会人财两空……
那天打手们离开之后,洛丽塔又冷又累又饿,本来是想着随便找一户人家按响门铃能讨一口热水喝也是好的,却遇见了那个画家模样的男人……
事后,他给了她100美元作为酬劳,可是回家进门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房东太太。那是一个已经六十多岁的孤单老人,据说她有一个儿子,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至少洛丽塔从来没有见过。房东太太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租赁房屋收取房租,本来这里除了洛丽塔母女还住着一位房客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位房客上个月突然搬走了。于是,现在洛丽塔成了房东太太唯一的房客,而且还是欠了3个月房租的那一个……
房东太太见到一夜未归的洛丽塔终于回来了,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冲她点点头,不大工夫又拎着一壶开水走到洛丽塔的房门口,伸手敲了敲开着的木板门,将开水放在了门口。正要离去的时候,却被洛丽塔叫住了……
“威尔逊太太,这是我的房租,除去之前欠下的部分,多出来的是我预付的……”洛丽塔将刚刚得到的100美元纸钞交到房东太太手上。
房东太太看了看手里的钞票,又抬起头看了看洛丽塔,然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攥着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讨债的打手们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幸亏有房东太太帮忙,洛丽塔才成功脱身,跑了好几条街好不容易暂时甩掉了追兵……洛丽塔心里明白,那个家是再不能回去了,而自己如果想要活下去,那个画家恐怕是唯一的希望……
忍着刺骨的寒冷和脚下传来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洛丽塔努力回想着三天前去过的那个画室的位置,她记得应该是在布雷拉美术馆附近。
霍敬轩被烦人的门铃声吵醒,他从昨天晚上一直工作到凌晨,才刚刚睡熟,此刻被吵醒心里自然好大不高兴,可还是无奈地起身去开门。
当见到门外站着的是洛丽塔的时候,霍敬轩只略微愣了一下便发起火来:“你怎么不留下联络方式就走掉了,而且我去模特儿公司问过,他们说根本没有派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外面……真的好冷!”洛丽塔再次紧了紧领口,看仍然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霍敬轩这才注意到洛丽塔衣着的单薄,脚上那仅剩下一只的单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红肿的双足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他侧身让洛丽塔进了门,语气不善地说:“把门锁好!”然后转身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洛丽塔就听见哗哗的水声……
屋子里真的很暖和,洛丽塔小心地脱掉自己的鞋子放在角落里,迈步走进霍敬轩工作的画室时却一下子怔住了。画室的工作台上一尊尚未完成的雕塑作品,吸引了洛丽塔全部的注意力,那样柔和的线条,那样完美的身体比例,似乎那是一具活生生的蕴藏着青春激情与生命灵动的身体,虽然面部的表情还没有细化完成,但是洛丽塔觉得那应该是就是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的美丽……
“因为只画了十几张图,所以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不知过了多久,霍敬轩赤裸着上身出现在洛丽塔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件干净的浴袍。“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可不想我的模特儿因为感冒耽误工作……”说完将浴袍塞给洛丽塔,转身进了厨房弄早餐去了。
从浴室里出来,洛丽塔见到霍敬轩穿着外套正在整理背包,似乎正要出门,“您……您要出去吗?”
“我上午有两节课,你的早餐在餐桌上,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动我画室里的任何东西!”他的语气很冷,让洛丽塔不禁瑟缩了下。
“你叫什么名字?”霍敬轩出门前突然回头问。
“洛丽塔……”
“洛丽塔?呵呵!我是个中国人,中文名字叫霍敬轩,你也可以叫我Michael(米迦勒)……你乖乖在家里等我,我中午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他抚了抚洛丽塔还滴着水的长发,朝她温柔地笑笑,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笑,那笑容很美,像正午和煦的阳光,很柔软,很温暖……
“我需要钱,你能给我多少钱?我可以把自己卖给你……”见他转身要走她有点儿急了,今天要是不能弄到钱还给地下钱庄,恐怕她不能在这里安稳地待下去。
霍敬轩闻言不禁皱起眉毛,再次打量洛丽塔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多了几分估量的意味。那种眼神是买主估量一件商品的价值时所用的眼神。洛丽塔在这样的审视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终于渐渐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卖给我?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她听到他问话的语气比第一次让她脱掉衣服时还要冰冷……
“五万美金!我欠了地下钱庄1000美金高利贷,现在他们要我还五万才肯放过我,否则我就要去他们开的夜总会工作……”
“呵——五万?我怎么知道你值不值这个价钱?”他欺近她,在她的耳边语气嘲弄地说。然后,转身出了门,再懒得理会呆若木鸡的她。
洛丽塔不知道自己盯着他身后阖上的房门,在门口呆立了多久,回过神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一股一股地涌出,沿着脸颊慢慢滑落,那是从母亲去世到现在她第一次流下眼泪……她感到自己的心渐渐沦陷、堕入黑暗……
那一年,她十四岁,他,二十八岁。
或许从一开始,这样的相遇就是一场烟花雨,看似绚丽无匹,却短暂而易冷、易散。从十四岁到十六岁,他给了她人生中最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是放弃了名牌大学的经济专业,不顾家人反对独自跑到米兰学绘画的留学生,还算不上是画家。他的家人为了阻止他,已经断绝了对他的一切经济支持,帮她还债的五万美金是他从小到大积攒全部的身家。如果不是遇见了她,他完全可以用这笔钱顺利完成学业的……
因为遇见了她,他从一个“富家公子”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穷学生,每天打两份工,休息日还要去街头卖画……
她成了他专属的模特儿,他的作品里到处可见她的身影;她也是他一手调教的学生,从意大利文到英文再到中文,从素描到油画再到雕塑,他教得认真,她学得刻苦,他说:“总有一天你也要回到中国去寻根吧?中文是必要的……而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你至少需要学会一项技能,让自己能够以此谋生……”
他卖画的收入很不稳定,时好时坏,有时候一天能卖掉十多幅,有的时候接连好几天也卖不出去一幅,最艰难的日子,两个人对着最后一包泡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面汤,谁也不肯吃里面已经泡得粗大的面条……
可是和他在一起再艰苦的生活,比起之前和母亲相依为命、整日担惊受怕的日子也是好的,尤其爱神播下了幸福的种子,在她幼小的心里扎下根系,萌生出点点甜蜜的绿意……
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恰好是周末休息日,他带她像往常一样在米兰大教堂的门口卖画。那一天他们的生意很好,中午的时候他数了数整个上午的收入,然后对她笑着说:“洛丽塔想要什么礼物?今天是你的生日哦!”
当时,阳光照着他好看的侧脸,光与影完美的结合,耳畔传来米兰大教堂的钟声和唱诗班的歌声,那一刻眼前的他像极了大天使长米迦勒,她几乎看见了他雪白的天使之翼。
可是后来,他们因为选礼物的时候意见不合闹起了别扭,他想给她买一块蛋糕,因为她说自己从来没过过生日,也没吃过蛋糕;可是她却看中了一枚精巧的银质戒指,他们手里的钱只够买两者中的一件……
他说:“还是买蛋糕吧,哪有过生日不吃蛋糕的,而且蛋糕顶饿,连午餐也解决了……”
她说:“蛋糕吃掉就没有了,我不想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就这么没了,再说,我们的钱只够买一小块儿,吃不饱不说还会勾引出我的馋虫来,以后再想吃却吃不到,多难受……”
最后,他终于妥协于她的眼泪,同意回到首饰店给她买下那枚银戒指,没成想老板却遗憾地摊摊手说,那枚戒指刚刚被别的客人买走了……老板给他们推荐几个其他款式的戒指,但是价格都比之前那个高出许多,他们根本买不起……
那一天,洛丽塔从首饰店出来“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不管他怎么道歉,怎么劝都止不住她的眼泪。他真的不懂她,那不过是一枚廉价的银戒指,何至于此。他说:“以后我可以送钻石给你,好不好?你就别哭了,今天咱们吃蛋糕……”
她望着他因为焦急和无奈而别扭的表情,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明白她要的其实不单是一枚戒指,而是相许一生的承诺……
丢丢揉了揉疼得几乎要裂开的头,努力睁开了眼睛。
“丢丢,你醒了?”
“花花——怎么会是你啊?这是什么地方?”丢丢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身边坐着的花花正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我老哥看你喝多了,觉得送你回学校不合适,就把你送这儿来了,还叫沈冬阳把我接来陪你,这是我家……”花花给丢丢倒了一杯白开水,好心地帮她解惑。
“安诺哥哥——那他现在?”丢丢努力回想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依稀记得自己和安诺在餐厅吃饭,好像吃的还是意大利菜……
“我哥已经飞巴西了,估计一个月以后才会回来,还有什么问题吗?”花花这次眼睛是紧紧盯着丢丢的。
“没……没什么……”
“那换我问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花将水杯重重放回茶几上,语气里已经听得出不悦。
丢丢知道,这回向来好脾气的花花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