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慕凉不再犹豫，侧耳倾听。
只可惜，她似乎来得晚了一步，因为里面的谈话声结束，显然是已经谈完了。
并且在此时，屋里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正朝着门边走来。
慕凉立刻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免得被人发现偷听。
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开门的应该是主持，他一身袈裟，神色淡然，手里正拿着一串佛珠，朝门外缓步而来。
阳光普照，犹如万丈金光洒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眉宇平和，慈眉善目。
而紧跟着在主持身后的，是门后阳光照映不到的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慕老爷子。
慕凉笑容灿烂，一如既往的朝着自家爷爷打了个招呼，“爷爷，早啊！”
像是往常，老爷子肯定会瞪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早什么早，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来，懒虫！
可是这一次，熟悉的对话没有传来。
在老爷子走出阴影的那一刻，在慕凉看清老爷子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此时一步一步，步伐沉重而缓慢的慕老爷子，一张毅然而端正的脸上，此时全都是泪痕......
他......哭了。
慕凉的心中，猛然一沉。
这一刻，如有一把重锤，狠狠的砸上了她的心口，将她的心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有冷风呼呼的灌进来，仅仅瞬间，她站在原地，早已手脚冰凉。
她没动。
亦或者是......她不敢动。
也正是此刻的电光火石间，慕凉终于猜到，自家爷爷为什么如此反常，为什么......要带她来这......
其实早就该有所预料的，不是吗？
因为......从她回国的那一天起，那个夜晚，自家爷爷吩咐佣人给她熬的粥，粥里放了她最不爱吃的红枣。
她喝光了粥，唯独剔出了碗里所有的红枣。
而红枣，她不爱吃，这个身体的原主，却最喜欢......
这是在试探。
还有当天晚上睡觉，她回房，发现房间里多了一盏安眠熏香，是淡淡的薰衣草味，她不喜欢，所以二话没说，让佣人收走了。
而这个味道的熏香，仍然是原主最喜欢的......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她没有往心里去。
或者是......即使她心中有所疑虑，甚至有几分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可仍然愿意，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想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慕凉闭了闭眼，心中有几分苦涩。
这种苦，就好像生生咽下去一个苦胆，不能吐出来，只能面无表情的，将它吞进肚子里。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该有的，也该承受的......
避无可避。
也就在这时，慕老爷子疲惫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又有止也止不住的清泪，一行一行的往下流。
在这个禅房里，在刚刚的佛祖前，他问主持：这个世界上，可否有另一个灵魂，占据别人身体的事情存在？
主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让他摇了一只签。
这签，是下下等。
主持看着签，只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因果因果，轮回轮回，施主，在你开口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中，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他心中确实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仍然不死心，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主持，“我想知道，我的孙女，她究竟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同递给主持的，有慕凉的生辰八字，还有以前的照片。
主持却摇摇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不肯说。
慕老爷子当时就急了，直接抛下这样一句，“主持，佛祖面前，出家人不打诳语，您告诉我，那就是在渡我！”
看着那生辰八字，主持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答：“如你所想，魂已远去矣，阿弥陀佛。”
其实这个答案，在预想之中。
只不过从别人口中再一次的说出来，慕老爷子当时就觉得心痛难绞，哀痛不已。
他的孙女，虽然混账，可到底是在他眼前，从一个婴孩，慢慢长大成人的，对她的宠爱和疼爱，世间谁人不知？
可是如今......
这个答案，于他而言，太残忍。
太残忍......
老爷子眼角又是一滴泪淌了下来。
即便这样，他的目光却定定的，看向了院子中的慕凉，语气衰败，面容疲惫而沧桑，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最后，他道——
“你......走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何尝不是一把伤人的利刃？
这代表，慕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一切。
并且......不要她了。
慕凉衣袖下紧握的手在微微颤抖，可她仍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上一世，她渴望亲情，渴望亲人。
渴望有人能够关心她的身体、照顾她的情绪、担心她的温饱、包容她的脾气。
可是......没有。
重活一次，她早就已经歇了这份念头，也打定主意，此生可能只有她一人，孤独而顽强的走下去。
可是老天爱开玩笑，在她没有这个祈求时，却又全了她曾经的这份愿望。
终于感受到温暖，她亦有几分不知所措。
可渐渐的，她是真真切切的，将老爷子当成了唯一的亲人，放在了心里，贴心的照顾，甚至在他遇到危险时，她可以奋不顾身的冲出去。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老天赐予的这些，终于一天，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回去......
不知为何，在受伤流血时她不难过，在遇到危险时她不心惊，可在看到老爷子看向她，那无比失望的眼神时，慕凉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老爷子见她没动，又一次开口，这一回，他几乎是涨红着脸，语气粗暴而冷漠的吼着——
“走，我让你走，走啊！”
或许是吼得太急，或许是这一个消息带给他的，是急火攻心般的失望和哀伤，所以慕老爷子吼完后，猛地剧烈咳嗽一声，竟然吐出了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