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偷听可耻

姜洱说她想和季岁除一起死。

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谁都不要妄想活得痛快。

子泱总算讲完了这个故事,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好大一口,这才觉得自己干得几乎要冒烟的嗓子活了过来,然后视线越过杯沿,眨巴着眼睛看向沉默了半晌的许言轻。

见许言轻没理他,于是又眨了下眼。

许言轻:“……”

她心情复杂的朝子泱回了个笑,只不过这笑怎么看怎么牵强。

“那……”许久,她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艰涩的问句:“姜洱为什么又离开了?她不是想杀季岁除吗?”

子泱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反悔了吧。”

他随口道。

许言轻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子泱终归是太小了,许言轻想,不知道对姜洱来说,早就没有后悔这条路可走了。

另一边沈钺倒是不太在意姜洱究竟为什么出尔反尔,他只是习以为常的冷着一张脸,习惯性伸手去扯腰间香囊的系带时却冷不丁落了个空,随即一愣,眉间渐渐爬上一丝不耐烦。

大约是掉在季府了。

他脑子里飞快将自己今天走过的路线复述了一遍,画面定格在某张人脸上——许言轻的手被他打掉时,似乎从他腰间滑了一下。

沈钺:“……”

他拧了拧眉,已经养成的习惯被强行打断的不悦让他心情烦躁,指腹在腰间蹭了一下,又不情愿的收到背后。

烦……他无声在心里念道。

子泱这小孩儿虽然十天里有九天都在烦人,但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下似乎也不太稳妥,更何况他那么烦人,自己若是不去找他,回头被他自己找回来了,怕是又要好一通闹……

沈钺又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为难”这种情绪了,这会儿倒是重新感受到了,只觉得视线所及所有东西都不顺眼,连空气都都让他烦闷。

他垂眸想了会儿,琢磨着是现在就回去把子泱捡回来,还是趁夜,正在犹豫,耳边却蓦地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我……”

沈钺一愣,下意识抬眸朝声源看过去。

姜洱茫然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葱白的十指在日光下显出几分苍白,从指根到指腹的每一寸皮肤都透露出主人的无措。她说:“我好像……记起来了。”

沈钺表情冷淡的皱了下眉,没有说话,就听姜洱接着道:“我好像记起来……不对,是看到林初见和季岁除的过去了。”

她声音抖得厉害,看向沈钺的眼神惊慌不已,像是走投无路的猎物,在战战兢兢地向猎人求救。

但猎人是无法对猎物感同身受的。

沈钺不耐的眯了下眼。

姜洱自顾自的讲她和季岁除之间的故事时,他虽然从始至终都倚着墙没有抬头,实际上多多少少也是听进去了的,知道林初见实际上是她的两魄捏成,也知道她和季岁除早就是相见两厌,所以他实在不懂姜洱在犹豫什么——就算她有了林初见的记忆又如何,难道季岁除后来对她做得那些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姜堰就能活过来吗?她被困在地牢中的那段时光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

“不能。”良久之后,姜洱才闭了闭眼,低声道。

沈钺看了看她,终于主动说了句话:“所以你还要报仇吗?”

姜洱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多出来的一段记忆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记忆中季岁除从来没对她又过好脸色,连难得的几次笑脸都是对着林初见的脸,然而在多出来的这段记忆中,季岁除似乎总是在笑,一边笑还一边轻声细语的哄着林初见……她甚至看到许多年前,季老夫人去世时季岁除在人前绷着一张脸,出了灵堂,却在看清等在外面的林初见的瞬间猛然红了眼眶。

“我没有娘亲了。”季岁除艰难冲面前的人勾了下嘴角,似乎是在一天的虚与委蛇中已经习惯了戴上这一副假面,然而林初见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像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一样虚伪的安慰他,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喊着季夫人命苦……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在他莫名其妙停在原地后上前勾了勾他的手指。

林初见从来没有哭过,也不知道难过究竟是什么感觉,她踮脚亲了亲季岁除的眼皮,没头没脑道:“那我来当你的娘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大约是本能——季岁除想要个妹妹,她便是季岁除的妹妹,季岁除没了娘亲,那她也可以是季岁除的娘亲。

她一脸正色的望着季岁除开口。

季岁除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句话,唇角不自觉往上勾起,勾到一半儿却猛然僵住,在眼眶里存了一天的眼泪犹如泄洪一般流了他满脸。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呢!

季岁除抱着林初见,哭得嗓音嘶哑。

这是他唯一一次哭,林初见学着他从前哄自己的模样不伦不类的哄了他一整夜,直到他在自己怀里沉沉睡过去。

眼下这段记忆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姜洱脑子里,姜洱无措的同时隐隐还有点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当初林初见没能产生的情绪,后知后觉报应在了她身上。

她茫然的看了沈钺一眼。后者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回去,冷冰冰的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所以你还要报仇吗?”

“……要。”

林初见已经死掉了,她的记忆再深刻再动人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就当是做了一场以悲剧结尾的美梦,醒来后无论是失神也好、难过也罢,都只是一时的,因为梦就是梦,梦里的一切在现实中都做不得数。

不过她莫名其妙拥有了林初见的记忆这事还是有些奇怪,毕竟林初见已经死过一次了,而上次她并没有遇见这种情况……

“可能……是因为林初见的肉身也消散了。”沈钺语调淡然的解释。

肉身消散,被承载的两魄和记忆没了归处,只好回到自己最初的主人身上去。

“可能吧……”姜洱低眸,垂下来的睫毛颤了两下,轻声附和。

话说回来,许言轻在子泱两个人琢磨了半晌也没能琢磨出姜洱为什么临了收手,倒把林夭给琢磨来了。

“诶!”

许言轻下意识应了一声,脚都已经朝着门的方向迈了两步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屋里眼下还有一个人,于是又生硬的止住了脚步,停在原地和子泱大眼瞪小眼。

子泱仰着自己无辜的小脸,看得许言轻头都大了。

“等一下!”她心虚的拔高音量冲门外的林夭喊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的在自己房间内寻找可以给子泱藏身的地方,余光瞥见他仍旧事不关己地在椅子上坐着,顿觉头大:“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她压低声音冲子泱吼道:“没听见有人要进来了吗?赶紧找地方藏起来啊!还是说……你不怕被人看到?”

许言轻急吼吼地在屋里绕了两圈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又不是在和人偷/情!

这么一想,她顿时冷静下来,一脸镇定的看向子泱。

结果就见子泱扁了扁嘴,默默的钻回了被她捡回来的那个香囊内。

许言轻:“……”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随手捡起桌上的香囊塞进怀里,起身去给林夭开门,顺便还鬼鬼祟祟的往他身后查看了一番。

“季岁除呢?”她视线扫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于是自然而然的抬头看向林夭。

“送回房间了。”林夭顺口回答。

“哦……”许言轻点点头,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给林夭让路。

她这会儿对季岁除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觉得他可怜,一方面又觉得他活该……但其实连说他活该这事儿也没道理,毕竟他虽然先后看上了林初见和姜洱,却从来没有产生过抛弃林初见和姜洱在一起的念头,便是后来囚禁姜洱,也是因为一场误会……

说到底还是命运不肯放过他们。

林夭自己虽然惯常没什么表情,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别人的情绪变化,因而进门的瞬间便垂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许言轻犹豫着抬眸看了林夭一眼。

然而话是这么说,许言轻每隔三秒视线就要往林夭脸上落一下,就差没把“纠结”二字写在脑门上,一来二去的,林夭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她有话想说,便主动开口了:“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

姜洱和季岁除的事还没有彻底结束,而许言轻作为现如今唯一知道全部内情的上帝视角观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咬了咬牙,终于狠心道:“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就是……”

“林初见其实是用姜洱的一魄捏成的。”

林夭愣住了。

考虑到子泱并不想见林夭,许言轻便含糊其辞的提了一嘴跟在沈钺身边的小孩儿,然后重点讲了姜洱和林初见的关系,以及被姜洱杀掉的那个陈命官,委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林夭万万没想到事情走向会变成这个样子,眉头紧跟着皱起来,然后见许言轻期期艾艾的看向自己,试探道:“咱们怎么办?”

林夭抿了下唇。

这事儿说白了跟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们住在季岁除家里,季岁除多半是要来找他们帮忙的,而在许言轻看来,这两个人虽然都有错,但都罪不至死。

林夭从善如流的朝她抬了抬下巴:“你想怎么办?”

“我嘛……”许言轻轻轻眨眼。

她的目的很明确,且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尽量不要死人。于是她眼珠子狡黠地转了两圈,然后朝林夭勾了勾手指。

第二天季岁除果然来找他们帮忙,希望他们能活捉姜洱为林初见报仇,两人欣然应允,然而真到了姜洱再次露面的当天,不等林夭有动静,季岁除却先扑了过去。

许言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林夭也没反应过来,于是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季岁除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姜洱——说起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抱姜洱,从前两人互相厌恶,连多看彼此一眼都觉得减寿,更何况是拥抱这种亲密的动作。

姜洱却仅仅是在季岁除抱过来的刹那愣了一瞬,然后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恍惚叹了口气:“你知道了啊……”

凉风断断续续从两人中间掠过,姜洱叹息的声音卷进季岁除耳朵里,听得他鼻子忍不住一酸。

然而他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许言轻也愣住了——她没料到季岁除会知道真相,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起了自己和子泱的对话,不过下一秒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时候他应该和林夭在一起,所以……

他听到了自己和林夭的对话。

她告诉林夭的没有子泱说得那么详细,关键信息却一点都不少,许言轻皱了皱眉,无比痛恨这世上有偷听这回事!

许言轻嘴巴张了又合,刚想说点什么,身后却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含着笑意的男声凉飕飕的,顺着她的耳根向后背蔓延,许言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侧身躲开身后那人,却还是被反扣住了手臂,然后无法反抗的被扯进身后那人怀里。

“我说为什么从上次救出那条黄雀鱼后,沈钺就一直怪怪的,原来是因为他当时就见过你了。”

鸡皮疙瘩随着面具男的声音密密麻麻的遍布她全身,许言轻本能的挣扎了两下,却没挣脱开,只能咬牙切齿的骂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她嘴上服着软,心里却恨恨地将面具男上下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好好说个屁!你抹黑我那事老娘还没跟你算账呢!

面具男像是看懂了她的心理活动,闷声笑了出来。

震动的胸腔顶着许言轻的后背,许言轻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更多了!

原本将注意力放在季岁除和姜洱身上的林夭飞快朝这边看了过来,连倚在墙根看戏的沈钺都微微站直了身子,眼神淡漠的望向这边,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面具男大概看了沈钺一眼,也或许没有,总而言之,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动作之前,他一掌劈在了许言轻的后颈。

许言轻只觉得腿一软,身子软绵绵的便倒了下去。

彻底昏过去之前,她惯常在心里骂了面具男一句——死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