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有人怪雨急

“我的灵魂淋了一场雨,然后发烧了。”许言轻说。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够文艺,于是又换了个说辞:“我的心脏下了一场雨,淋湿了灵魂。”

沈钺:“……”

许言轻继续道:“然后我的灵魂发烧了。”

她总算满意了,心里觉得自己十分有文学细胞,转头瞥见沈钺满脸的一言难尽,又厚着脸皮眨了两下眼,直眨到沈钺不耐烦的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皮,眼前瞬间又被黑暗所覆盖。

飞快眨动的睫毛在他掌心上下移动,细微的痒,沈钺不为所动,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敏锐的感觉到前一秒还在他掌心眨个不停的睫毛霎时僵住了,然后缓缓的垂了下来,再也没有抬起。

像一只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

沈钺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比喻惊了一下,面上嫌弃自己多愁善感,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十分应景,直到蝴蝶在他掌心颤抖着挥舞了两下翅膀,黑暗中声音抑制不住的在抖。

许言轻说:“我刚刚……看见我的朋友了。”

她无助的叫了一声沈钺的名字,叫完后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于是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沈钺,”她说,“我刚刚看见我那些朋友们了。”

她高中的闺蜜,大学的室友,关系不算亲近的老家亲戚……还有各种各样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她早该知道的……之前频繁的想起自己在21世纪的事就是一种征兆——许言轻自从穿越以后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们。

沈钺不懂看见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但潜意识里好像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在告诉他,许言轻口中的“朋友”跟他理解的完全不同……于是他的心也因为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而被揪成一团,疼的他胸口发胀。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想把手从许言轻眼前挪开,然而手腕刚刚一动就被许言轻识破了意图,于是另外有两只手攀上来死死的拽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她轻声道,握着沈钺手腕的手无意识用力,睫毛也飞快上下翕动,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抱着主人的手不肯松开。

真是奇怪……许言轻想,她从前明明那么盼着回家,而今机会就摆在她面前了,她反而退缩了,甚至害怕起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但这逻辑分明不讲丝毫道理,明明那个世界才是她的家,才是她更熟悉的地方。

可……

沈钺的手盖在她眼皮上,替她挡住外界所有的光线,不怀好意也好,心怀善念也罢,许言轻把自己藏在沈钺为她建造的方寸之地,像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她就是鸵鸟。

良久,许言轻轻声问:“你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吗?”

沈钺没有说话——他一直在找,可始终没有找到。

许言轻对他的答案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问了心里又觉得遗憾,于是眼泪微微打湿睫毛,落在沈钺掌心显得越发令人难过。

许言轻说:“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了。”

房间内始终没有点灯,全靠从窗户那儿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照明,沈钺始终没有说话,放在许言轻眼皮上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来,直到感觉到掌心下的睫毛再也没了动静,身下人的呼吸也从之前的杂乱无章渐渐变得平缓,才静静的把手收了回来。

他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氤氲的湿气,指尖摸上去却是干燥的一片,因为处于这样的雨夜所以又微微透出点凉,是刚刚好的温度。

沈钺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又移向床上沉沉睡着的许言轻。

恼人的蝉声在窗外起起伏伏,墙角的蛐蛐争着应和蝉鸣,不知名的小虫从这片叶子跳到那片叶子,偶尔有蚯蚓拱开土层露出灰色的头来……从前觉得这地方除了他们几个没有丝毫活物,无聊又无趣,如今又嫌这里各种生物聒噪不止,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沈钺目光深沉的看着许言轻,瞧见她许是睡得不太安稳,在睡梦中皱了下眉,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搁到了枕边。

人类大抵就是有这样的本能,就算睡着了也会主动寻找安宁,于是沈钺眼睁睁看着许言轻的脑袋在枕头上挪来挪去,最后总算挪到了他手里,然后心满意足的发出一声喟叹,侧了侧身子,把右半边脸往他手心一埋,满意的睡了过去。

沈钺挑了下眉,心里有一道声音在这样的夜里越发显得清晰。

那声音说“没有来世了,沈钺,你知道的,我没有来世”。

沈钺经常能听到这句话,却一直想不明白这句话究竟出自谁之口,今天他知道了,是许言轻说得,许言轻说他们没有来世。

没有来世。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过是往舌/尖一含便让人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向上是看不清前路的黑暗,向下是无底的深渊,他们没有来世,只有今生。

许言轻睡醒的时候迎面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脸,她被吓了一跳,“啊”的一声从喉咙里叫出来,撑着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发现面前这张被放大的脸正是子泱。

子泱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自觉,瞧见许言轻醒了眼睛就是一亮,见她这么有精神又是一亮,一闪一闪的跟跳闸的灯一样。

许言轻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恍惚中响起自己昨天半夜好像醒来过一次,还看见了沈钺……但她那会儿神智其实并没有完全清醒,因此并不敢确定自己是真的看见了沈钺,还是在做梦,于是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子泱一会儿,觉得问他也是白问,索性闭上了嘴。

子泱担心许言轻担心了一天,眼下见她醒过来了高兴地不得了,又怕她刚醒还不适应,于是懂事的问她需不需要把早饭给她端到床上来。

许言轻哭笑不得,说我就是淋了雨发烧,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至于。

说完伸长了手去够旁边衣架上挂着的外衣,然后弯腰给自己穿鞋。

雨后空气最是清新,叶潽本来正躺在椅子上呼吸新鲜空气,一转头看见跟子泱一起出来的许言轻,失望的“啊”了一声,说你醒了啊?我本来还觉得能少做一顿饭呢!

许言轻:“……”

窗外阳光大好,许言轻学着叶潽的样子也往椅子上一躺,任由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她身上,恍惚中响起自己昨儿半夜经历的那场说不出是不是梦的经历,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夜里就是容易多愁善感,这要是搁大白天,打死她她都说不出那些话!

然后开始真情实感的祈祷,希望那只是一场梦。

祈祷完了才发现一直都没有看见沈钺,于是又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子泱,问他:“沈钺呢?”

“不知道。”

稀奇的是子泱居然也摇了下头,说:“一大早就不见了。”

“啊?”许言轻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你们俩不是有那什么心电感应,能知道他的位置吗?”

子泱不知道什么叫心电感应,但并不影响他理解许言轻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他在哪儿,但我不知道他去干嘛了。”

说完好似又有些不高兴,扁着嘴嘟嘟囔囔:“问他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许言轻于是又“哦”了一声,心里也有些好奇沈钺到底干嘛去了,但她仅仅想了一会儿就转移了注意力,对着面前的空地开始长吁短叹起来——还有精力关心别人呢!自己要去哪儿还不一定呢!

而且她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要是系统在,还能问问对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对方给出的通常都不是什么有用的建议吧,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说不定哪一天这系统垃圾着垃圾着就升级了呢!

想到这里,许言轻更忧愁了。

叶潽听她叹气好一会儿了,视线时不时往她身上飞,等到她叹出了今天的第三口气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叹什么气呢?”

许言轻也不好说。

叶潽于是又接着问:“你昨天因为淋雨发烧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许言轻说,说完还奇怪的看了叶潽一眼,像是在诧异她怎么hi问出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叶潽挑了下眉,又说:“那你知道树是不会发烧的吗?”

许言轻:“……”

许言轻当然知道,所以她不是说了嘛!她是灵魂发的烧……就是不知道这句话究竟说给谁听了。

许言轻参加这项穿书实验纯属好奇,所以挑任务时千辛万苦挑了个难度最低的,谁想遇上了黑心商家,货不对板,开始琢磨退货,但卖家不讲理,说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顶多只能给她予以方便。于是许言轻死了心,老老实实继续任务,谁想她已经对黑心商家不抱任何希望了,那边却突然通知她说可以退货了。

许言轻面临的就是这个情况。

昨天那个情况,于是说她是发烧昏迷,不如说是灵魂出窍更为贴切,因为她的意识在毫无察觉的时候返回了现代,见到那些开发次元转换器的科学家们。

许言轻懵了两秒,试图跟他们打招呼,手都举起来了才发现自己是透明的,然后不等她害怕,画面又蓦地一转,许言轻看见了自己曾经的朋友。

其实大家自大学毕业后联系就不多了,但眼下再见仍然觉得亲切,许言轻兴冲冲的想要跟她们打招呼,话出口的瞬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于是沉默了下来。

她就这么沉默的看着画面不断转场,最后又回到了实验室内,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们操控着面前这几台巨大的机器,游刃有余中又透着几分慌乱。

真是奇怪……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许言轻索性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然后看着这群人来来回回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她耳朵尖,听了一会儿后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词是“失去联系”、“系统无法识别宿主存在”,猜测应该是在说她,于是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往跟前又凑了凑。

那些科学家们看不见她,许言轻便有些肆意妄为,一会儿在这个跟前晃晃,一会儿又研究一下另一个人的眼线……却难为她在这样的心不在焉中居然也听懂了这群人在讨论什么——原来即使隔着一个次元,系统也一直在和现在这些科学家联系的……当然,这种联系并不是指说他们可以直接对话,而是处于现世的科学家们始终能检测到系统在书中的信息,然后他们就发现,明明该是任务难度最低的一个世界,代表该世界任务线的波动却最厉害,甚至超过了难度最高的世界!

这也就罢了,他们监测着监测着居然发现,系统无法检测宿主存在了!

异世界的宿主不见了也就算了,原世界的任务对象竟然也跟着不见了!

科学家们:“……”

你看见我这么大一个宿主和任务对象了吗?就放在这儿,转眼就不见了……

他们从来没碰上过这种情况,一时也束手无策,于是一众科学家们商议过后决定,如果一个月内系统依然无法宿主存在,就会强行关停实验,将宿主从异世界拽回现世。

然而不知是中途哪个环节出了错,明明他们已经启动了紧急系统,宿主却没被召唤回来。

许言轻:“……”

听完了前因后果的许言轻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一言难尽的看着面前这些忙碌的白色身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其实他们成功了,只不过……

许言轻看了眼自己透明的身体,心想,只不过,只成功了一半儿。

大约是因为之前经历过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许言轻难得的没有觉得恐慌,甚至有些好笑的在心里想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事讲给沈钺听……

纷飞的思绪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许言轻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沈钺的名字,只觉得胸口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了出去,闷闷的生疼,疼得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然后她睁开眼,看见了……

沈钺!

躺的好好的许言轻突然一惊一乍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惹来两道诧异的视线也浑然不觉,只能听见隔着一层皮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不是在做梦……她想,她昨天夜里是真的见到了沈钺!